话音刚落,灯光一转,只见一人着一件埋金线水华朱袈裟,手持一串山檀念珠,低眉敛目,缓步行来。
捻过观顶,捻过高出,捻过摄诸法海,捻过遍覆虚空。
“断红尘,去往生,化世间苦楚,一点金身……”
那人莲步轻转,从起落的水袖中侧头往观众席望去。
林观月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
还没等她看清楚,下一刻,那人凤眼微眯,眼中浮起一丝玩味,然后翩迁转身,继续唱道:“只叹她,风流笔下蘸旧泪,乱我心事一行行……”
似喜,似悲,似愉,似苦。
布景一变,台上红纱乱舞,唱腔随之陡转。
“……飘萍弱水饮无处,恨孽海障目。只愁未结兰因尝絮果,道寻蕉覆鹿。”
红纱翻卷如血潮,铜钹声里唱腔忽然拔高。
突然,一声尖锐的锣响划破空气,台上的灯火骤然熄灭,整个戏台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台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台上灯火再亮,已是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人。
常晟子左掌虚按胸口,足尖碾着锣鼓点旋出三匝。
箫笙骤急。
“那金经贝叶遮望眼——”
尾音未完,后台笛师转调改奏《哭皇天》,一队人缓步绕台行了一圈,撒着冥钱,扶棺哭泣。
常晟子并指划过眉弓,胭脂在眼尾拖出残红,却一直躲着那口棺材,似是不敢上前。鼓师以槌击沿,他应声后仰,发冠几乎触及台板,腰肢绷成满弓。
手中念珠串甩出弧光,一百零八颗念珠顿时散落开来,他又往前一倾,跪倒在地。台侧又上来几人,做样将他拿下。
……
台上浮出一片烟雾,只听一旁那老者拍了惊堂木又道:“……至此,各大宗门联手将圣子擒回,押回长安寺,抽经去骨,封于寒山之下。”
一戏毕。
铜锣余震尚在,烛芯爆出三寸金芒。柳玉楼七十二盏琉璃灯齐齐炸亮。
茶烟凝在半空,前排老者举到唇边的盖碗忘了倾斜,二楼珠帘后探出的金步摇止了晃动。常晟子垂手立在戏台中央,袈裟金线随呼吸起伏泛出光纹。
西北角突然响起掌声,靠柱站着的茶博士手中铜壶被惊得当啷坠地,这响动破开台下久久的沉默,众人回过神来,喝彩声直要冲上天去撞碎那藻井。
东厢穿马褂的胖子挥动翡翠扳指,袖口金纽扣崩飞两颗,扯着嗓子喊着常晟子的名字。
常晟子对着台下观众抬手行礼,听到这声音,略偏过头,眼皮掀起一点,视线擦过那人油亮的额顶。
被目光扫中的胖子喉结上下滚动三次,已是激动得满脸通红。
常晟子转身走向台侧,皂鞋跨过一颗颗散落的念珠,回了内院。
这时,小厮们立刻捧上托盘,穿梭在观众席间。众人亦是满脸期待,或放上金银珠玉,或放上诗集文曲,或放上香囊锦帕。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行至林观月跟前,那托盘中已堆得冒尖了。
林观月有些不解,问:“这是何意?”
那小厮道:“客官可在托盘上随意放置一件物品,若被常晟子选中,即可入内院与他见上一面。”
林观月暗忖,拿出那张描金烫红的纸,放在托盘顶端。
那小厮也愣了一下,却没多话,捧着托盘便去了下一桌。
半个时辰过去,惊堂木一拍,柳玉楼楼主站上台,手中神神秘秘地展开一张纸,对着台下观众展示到:“恭喜这位客官。”
台下众人一见,交头接耳起来。
“这谁啊?一张纸便能被常晟子选中。”
“我看这书法也平平无奇,内容更是滑稽,只有‘好戏登场’四个字,谁都知道今夜常晟子登台,必是好戏啊!”
有人反驳:“平平无奇?这可不一定。前段时间,探花郎高中,也来凑了凑热闹,放上千金墨宝,不仍被常晟子拒之门外了吗?虽不知这纸有何奥妙,但定有非同寻常之处。”
“……”
众人左瞧右看,只见柳玉楼楼主走下戏台,他们的目光也随着他一道走。
柳玉楼楼主在林观月面前停了下来,双手作揖恭喜:“恭喜客官,常晟子已在内院等候了。”
此时,之前那富贵胖子又冒出一大嗓子:“我都来了二十回了,这回又白献一箱金条!”
他说完又踢了踢身边的小厮:“我就不该听了你乱说,带什么金条,下次带上书房里的那幅真迹,如果下回还不能见上一面……哼,那我便——再来第二十二回。”
台下众人闻言纷笑。
林观月穿过众人羡艳的目光。
“请随我来。”
楼主引着林观月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轻敲房门,对着她道:“客官请。”
林观月步入房间。
屋内有些昏暗,地下散落着许多被扯断的念珠串。
她往前走去,这些念珠串渐渐被一张张揉皱的宣纸盖住,纸上笔锋狂放,却只有同样的四个字——
鹭京一绝。
走到尽头,几乎已无处落脚。林观月抬头,便见墙上挂着一块匾,匾旁还盖着私印。
是镇国公主亲自题下的那块匾。
“客人,在看什么,这厢可还能入眼?”房间右侧的纱帘后传来珠玉环珮的声音。
他浅哼一声,又问:“怎么样,客人认为,我是否能担得起这一句‘鹭京一绝’?”
夜风撞开槛窗,纱帘翻涌间露出铜镜前的人影。残妆未褪的侧脸贴着铜镜前倾,指尖掠过鬓边珠翠。
那人又靠镜面近了些,缓缓抬手,拆下冠上的玉钗,指间玉钗寒光骤闪,腕骨一振,却是用上十足的劲力将那玉钗向林观月射来。
林观月冷笑,振袖扫过,玉钗势头一偏。
“嚓——”
玉钗落到地上,穿碎了一颗念珠。
碎屑溅在林观月的裙摆旁,她踩过残珠,准备向纱帘后走去。
“这便是阁下的待客之道吗?”林观月望着那背影,目光沉沉。
闻言,铜镜前的人影没有回答,只不急不慢地将最后一支珠花收入匣中。金属扣“啪嗒”一声落下。
那人起身时广袖带倒铜镜,镜面撞在妆台上发出闷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手掀起纱帘。
那双凤目紧盯着林观月,登时将她震惊的神色尽收眼底。
“是你!”
林观月适才在台下观戏,迎上他的眼时便觉蹊跷,总觉得自己在何处见过。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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