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夫子正讲檄文,说到天理人道,举着书便偏偏倒倒道:“夫宣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则以伤理……”
夫子讲说的典籍都是李鸳早读过百遍的,平日虽偶觉枯乏,但思及经理之类,必然不如话本一流浅显粗俗,但今日听来,更觉酸腐,渐渐不耐。
俞之药见李鸳又以手支颐,垂着脑袋,在纸上点点画画,于是摇摇头,转过来,在纸上写上几句,捏做个纸团往李鸳砸去。李鸳给纸团擦了一下,从桌上捡起,摊开一看,正是“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心道:“你当我不知道?”随意将纸团塞在胸口,低声对俞之药道:“下课后去骊塘走走,如何?”
这帮太清子弟常往风月之地胡闹,自然没有不愿的,于是下课后便集结几个好友,往骊塘去了。李鸳众人到了骊塘,便见塘岸密柳四周已站满男男女女,或有游人席地而坐,亦饮亦歌。再看塘中,舟楫如鱼龙趋伏,船弦索曳锦珠,一时之间,舟中岸上,靡沸不止。
俞之药大喜道:“正赶上了!花国点状元!”
原来这“花国点状元”乃是歌姬间一项比试,每个歌姬坐一艘画舫,以舫上最终可得恩客所赐金银珠宝为准,谁人缠斗之资最丰,谁最受风流名士青眼,便得此花国状元殊荣。
众人见此喧闹盛事,岂有不逢应之理,于是奔上前去,挤在岸间,往舟中一一望去。忽听一声冲天唿哨,塘中众舟应声掀起船帷,其中各端坐一倩妆丽人。岸上众人见了,立时呼喝之声雷动。再看舟中各曼妙歌姬在帘中低头,如千花竞笑,令人目不暇接。第一艘画舫扎绣桃花,艳丽一片,微风吹来之时,影碎动摇,映得河水如红霞招展,原来取自这歌姬名作桃儿之故。第二艘画舫装点清寒,只一株梅花靠在上头,不蔓不枝,颇显风骨,这舫中歌姬轻抚琵琶,一曲将罢,便听岸边有人不断喝彩鼓掌,扔下鲜花数朵。歌姬转头去看岸上,一个少女、一个少年、一个公子、一个罗汉、一个仆从,又偏头过来,不再去理,仍自顾自抚弄琵琶。
舫中章绰也往船头站住,对梅铮笑道:“他们倒捧场。”
梅铮见姜皎、姜翳并缭兰三人不住为自己吆喝,也不禁好笑,又往岸上斜睨,见几个飞鱼服正站在一块,也在瞧花国歌姬。再往前头,碧瓦朱甍的亭中坐着个人,一面饮茶一面拿帕子擦下油白的汗来,面色始终笑眯眯的,正是前几日往净庐赴宴的南京镇守太监纪守恩。
此时朝中锦衣卫正受宦官掣肘,与其积怨已久。这几个锦衣卫本闲来散心,此时见了纪守恩,自然没了好脸色。一膀大腰圆、须张入戟的锦衣卫往地上啐了口痰,道:“妈的,什么东西,阉人也配来凑咱们的热闹,操他奶奶的……”说着又哈哈一笑,撑着一旁另一名锦衣卫的肩,好笑道:“大哥,我骂这阉狗操他奶奶的,你说好不好笑,我骂他,他还不能骂我,他拿什么□□奶奶?哈哈哈,哈哈哈……”此人声如洪钟,引得旁人都转头来瞧他。
姜翳见这人满口黄牙,飞鱼服上酒脂结板,却不比太监好上多少,低声对姜皎道:“阿姐,这人说话好臭。”
姜皎也转头去看,却见这锦衣卫撑着的人正是她跟踪刘仁显之时,在巷中与她交手之人,心头登时一震,再低眼睃看,忽地想起那人并不认得自己面目,于是胡乱应了句:“嗯……”
那锦衣卫一番大笑,身旁又一人沉声道:“大能,如今宦官当权,周遭难免安插耳目,一切谨慎为妙。”
这名唤大能的锦衣卫拍拍一旁那人的手,啧道:“澄晖啊,所以我说你啊,胆子小得很,这干大事……”他正侃侃而谈,为首的叶敢道:“澄晖说得对,大能,你一向鲁莽,应该改改了。”
这叶敢、谢澄晖、蒋大能是异姓兄弟,同为锦衣卫共事数年,感情不浅。蒋大能听叶敢如此说了,只得闭嘴应了。
这时画舫中的歌姬已各自或唱歌儿或吟诗起来,只听一片丝竹莺啼交织。梅铮坐在船头,怀抱琵琶,唱道:
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汉月还从东海出,明妃西嫁无来日。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
正是此时,空中如絮飞雪便飘洒下来。梅铮身穿猩红斗篷,正合了唱词中的昭君之意,美艳凄迷至极。雪花落在她身上之时,眨地化了,更添景致。众人不住向梅铮叫好,姜皎也拉了拉沈质玉衣袖,道:“给七娘赏点儿。”
沈质玉转过脸来,正见她鼻尖上站了朵雪花,轻轻给她拂了,取下身上一个玉坠,递给姜皎,道:“花国国王。”
姜皎喜滋滋接过玉坠,往梅铮船上抛去。众人见姜皎一介女流也来热闹,自然不甘落后,于是也解了身上金银配饰,纷纷往梅铮船上抛掷。一时之间,梅铮船上缠头已多出其余歌姬不少。过了一会儿,又见一个小太监从远处小跑过来,手中端着金灿灿一盘,近了一瞧,竟是黄金百两。
小太监走到沈质玉面前,弯腰垂首道:“沈公子,这是咱们爷爷赏给梅姑娘的。”
沈质玉见了,心中自然明了,再抬头与亭中纪守恩略一示意,道:“多谢纪公公美意,既是赐给梅姑娘的,自然给他。”
小太监唱了声喏,转身往梅铮船头走去。蒋大能在后头见了这般情形,心头好生恶心,低声对叶敢道:“大哥,你瞧我的,等着小太监踏到岸边,我一脚踢中这阉人屁股,嘿嘿……”
叶敢正要止住蒋大能,他已拨开旁人,往前去了。姜翳在一旁听了,心道:“太监恶心,这臭人也不差,有的太监可怜,又何故去害他。”说着便快不上前,抢在蒋大能前头,跟在小太监后头,心道:“我挡住了他,你又怎么踢呢?”
果然姜翳挡在小太监前头,蒋大能一时不能下手,姜翳正得意,便斜眼见蒋大能又啐了一地,正是冲劲犯了。姜翳心中不安:“难道要将我踢下去?”正惴惴时,又听蒋大能道:“纨纨,你在这做什么?”
那女孩道:“大能叔叔你要做……做坏事,我我……才不让……你总不能能……踢踢……踢我……”
姜翳转头去看,叶纨纨手上正拿着串糖葫芦,明眸皓齿,略带稚气。叶纨纨见姜翳瞧自己,顺手就将糖葫芦递给他,道:“哥哥你……你……做好事,我送……送给你……”
姜翳给她塞了糖葫芦,满手粘黏,再要说话,叶纨纨已拿手推着蒋大能往前走了。
梅铮接了纪守恩的赏赐,登时赢过众歌姬数倍。会首又站在岸上最高处,四下眺望,只等是否有人再为别的歌姬加码,来一出逆风翻盘。过了半晌,确无高于梅铮者,会首于是高声呼道:“本年花国状元,梅七娘!”
霎时之间,众人全往梅铮出看,要瞧瞧这状元美人风姿。李鸳也往这头看来,见梅铮正坐在金玉山堆之旁,丰腴柔媚,的确不俗,心头又一个念头一跳。再往岸上一看,一个少女身着鹅黄衣衫,正倚着一白衣男子说笑,抬眼之间,尽是清寒丽色,岂不是他心头那捧红雪?!
李鸳呼吸窒住一般,发足狂奔,人山人海间逆水行舟一般,跋涉到了对岸。他喘息未停,紧紧抓住姜皎手腕,便要往一旁走。
姜皎见了李鸳,心头也是一惊,面上只作不知,几次挣动不脱,佯怒道:“你谁阿?”
李鸳这才愣住,道:“我……我是……”他抬头去看,见姜皎身后站着四个男的,一人先前与姜皎举止亲密者,净庐的沈质玉;一少年与姜皎似有几分相似,神色凛然;一人牛高马大,如人墙一般;一人中等身材,双眼精光微放。李鸳这时更懵了,心中想了千遍若是与她重逢,该如何如何说些好听的话,他读过的诗书有千百本,堆上凌霄,为她摘一朵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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