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璩下意识抽出手,拍了他一下:“你在说什么!”
宋俭被她打得一愣,腮帮子紧了紧,扭头径直冲满脸错愕的崔老夫人道:“信在老夫人手中,想必您已经看过,合该记得这些信件到您手中的先后顺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点过那叠泛黄的书信。
“第一封,当为正始元年,发自潭州。彼时我随义父一行自上洛方至长沙国,落定后即寄出书信。”
“第二封,为正始二年。久未收到回信,或恐意外,遂再寄出一封。”
“第三封,正始五年。我随义父出征南越,自梅关古道攻破阳山关。行军途中发信,其中附一株庾岭寒梅,料想送至上洛已经枯萎,不知老夫人可有印象。”
“第四封,正始六年。奉义父之令,我与义兄萧逸追击战败脱逃的南越后主李铎,辗转至巫州,于巫水畔斩其首级,亦留下此伤——”
手指抚过颊边碍眼狰狞的伤疤。
“信纸之上,当浸了与这伤疤同色的蓝痕。与那支金簪一道送抵上洛。”
他一声轻笑,“至此彻底铲除南越之患。当今龙颜大悦,撤国设州。而我受封昭武校尉,兼任梅庾镇将,镇守诸州。因军务繁忙,且始终未曾收到回信,自次年永隆元年始,便不再寄信。”
正堂鸦雀无声。
不知是因他对这些信件如数家珍,抑或言谈中,那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险象环生的历历往事。
南越国打下来有多艰难,整个大齐都清楚。
耗时整整一年,所耗兵力十数万。与之接壤的长沙国更是韬光养晦多年,只为能一击必中,拔出这颗自大齐开国以来便啃噬边境不放的毒牙。
否则广孝帝也不会事成之后大喜过望。当即大赦天下,难得地放了掖庭一批适龄宫女出宫,又改了年号。
而他当时多大,十七岁,或者十八岁?
在她的时代,许多同龄男子甚至连1500米都跑不下来。而他身骑黑马,过三关,斩六将。千嶂梅岭,长烟落日,马蹄疾驰过露浓霜重的荒凉古道。长刀曳地,划下沿路血痕淋漓。
他忽而驻足,见道旁梅林如海,月照花林似春雪。
他摘下顶上最盛那枝。
崔妙璩仿佛亲见这场幻境,无端心下一窒。
无怪他能年纪轻轻官拜四品,前途无量。背脊之上苍鹰羽翼般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皆是他为之付出的代价。
一时之间,万般思绪涌过心头。
堂中诸人亦各怀心思,神情殊异。
听闻宋俭行军作战的风格便是轻骑闪击,快人一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看来行事亦是相似。
一番快刀斩乱麻下来,殿前都敢无理辩三分的崔老夫人愣是寻不出破绽,登时哑口无言。
始终断断续续抽泣的崔伯母也适时噤声。
直至宋俭追问,“诸位还有什么疑问”,才尴尬地捏着帕子,扮作拭泪地捂住脸。
唯一高兴的只有崔老爹。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他自然高兴。
初初以为这桩婚姻不过权宜之计,他对这深不可测的武夫郎婿心中实在没底——何况他还是溧阳公主看中过的人。若有个什么不好,他那娇娇女儿岂不是为人鱼肉?
是以成婚前后,他始终悬心。
现下才算是放回肚子里。
上洛京城繁花似锦,从来少不了家世前程风流卓著的少年郎。而当他们踏入后宅,却又往往惹得那些花儿般的痴情女子们伫倚危楼、望断春宵。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崔延自己一生独爱一人,方知此事说易行难。
他亦答应过亡妻,不会轻易将女儿许于那些看似风光、实则败絮的五陵少年,蹉跎一生。是以迟迟未能给她定下婚事。
未承想,阴差阳错,竟让他了却夙愿。
阿孟。
他在心中默默告慰。
幸不辱命。
百年之后,我可泉下见你。
……
拜别时,宋俭拿走了书信与金簪。
崔老夫人愤愤然。
但功败垂成,纵然她百般不信,到底拿不出这金龟婿矫饰的证据,只能作罢。
一行人趾高气昂赶来撕穿画皮,又灰溜溜地离开。
崔策也不再妹夫长妹夫短,盛情邀请他去听曲喝酒。而是长袖狠震,怒然离开。
崔府油然一空。崔老爹欢天喜地又送走他俩。
好郎婿应承他,宋府既无高堂在上,宝珠当为女主人,可来去自由。而他们不日便要离京赴任,在此之前,若她想回家看望崔老爹,只需知会宋不行,让他清楚去向即可。
崔老爹脸都要笑歪了。
临出门还是不忘正色提醒女儿:“话虽如此,你到底新嫁,不可仗着夫婿宠爱便轻狂忘形。阿爹知道你过得好,阿爹自然也一切都好,不用记挂我。临行之前,咱一家人再聚聚便是。”
他拍着胸口:“阿爹年富力强,且有得活呢!最好你与郎婿自涿州回京述职时,能给阿爹带回一两个小孙孙来,好教我烧纸与你阿娘知道。”
崔妙璩无奈点头。由春见扶着上了马车。
回程路上,宋俭照旧带着不好不行骑马道中。春见觑了觑窗外,兴冲冲地想与她说什么,突见顺娘在侧,紧急将话语吞咽回去。
心知春见想问什么,而她如今心念丛生,千头万绪,尚需些时间厘清。
便借口月事难受,闭目养神。
车遥路远间,她似乎做了梦,梦中似是前世,暴民冲寺后的镜水池边与他重逢。她自淌血的草叶丛中为他持剑逼出。只见满月高悬,照见甲胄将军额上兽头狰狞,如地狱凶兽,与那张出尘如仙的昳丽面容形成极大反差。
就借这月光,他认出她的脸,举拳示意黑甲士兵后退。
而后,准允她跟随下山。
她在梦中想,应是要去面见太后,求其庇佑,带她入城。
她不愿再往前行。
却见他亦忽而停步。回首认真凝视她面容。
“崔妙璩,”他问,“你为何不回信呢?”
马车遽然停下。
她自梦中惊醒,心跳如鼓。
春见看着她:“娘子,做噩梦了?”
崔妙璩深吸口气,摇头道:“无事。”赶在顺娘开口前低声叮嘱,“以后该改口叫我夫人了。”
春见后知后觉,又看一眼暗含谴责的顺娘,忙不迭应声扶她下车。
累了半日,女眷们回府歇息,宋俭一干人等则去一趟国邸。萧逸全家入京后,按大齐律令入驻于此。
路途迢远,又因春旱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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