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萧菱生手中书才翻过一页。
采衣看在眼里，萧娘子今日回营，便是这副有心事的模样。
何事值得如此忧心呢？是还倚仗着奚六部苟延残喘的韩王，还是迟迟难以决断该调任何处的萧知微郎君？
又或是，因陛下将再生仪一事交给了娘子？
应当就是这件事了。
采衣身为萧菱生的心腹，自是知晓“绞杀羊”的些许内情。
换成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那个递刀的人再回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想到此处，采衣想要说些什么，朱唇轻启，又担忧她的话徒惹人烦心，默默拿起茶壶，打算去换壶新茶。
“放着罢，晚些让采绿热杯牛乳。”萧菱生说，近来多思少眠，还是少用茶。
“采衣。”萧菱生唤道，她蹙着眉，似有些难以启齿,“我是不是变多疑了？”
“娘子？”采衣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菱生笑笑，摇摇头：“罢了，还轮不到我来反省。”
“娘子可是为再生仪烦恼？”采衣试探着问，“去庆州的人刚出发，娘子若改了主意，还来得及追回来。”
采衣皱起眉：“不然，把齐天皇后接回来？”
没等萧菱生否决，采衣先摇头，名分不正不说，齐天皇后背后的大翁帐也说不上安分。
采衣悄声道：“娘子，我想过，穆宗皇帝、景宗皇帝即位时生母都已故去……再生仪也不是必须生母在场的。”
萧菱生好笑道：“你也说那是生母已故。再生仪，先谢母恩，再承父志，岂有生母在世不请的道理？”
“可……”
“好了，帮我想想祖州、龙化州、可汗州哪一处更合适？”
采衣回忆这几个地方，怎么一个比一个偏远。
“帮姑母挑个好地方。”萧菱生语气颇不在意，“姑母喜欢看戏，那就把她请出来好好看。”
“娘子？”采衣张目。
萧菱生泄气般吐出一口气：“别当真。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戏看，这句话是真的。”
萧菱生的眼神比声音更认真，采衣心中一痛，不禁埋怨起陛下，他自己不想面对生了怨仇的生母，就丢给娘子。
不忿之下，竟是说出了声。
采衣悻悻捂嘴收声。
“他才不会。”萧菱生嘴角翘了翘，“济古尔是姑母的儿子，性情还是相似的。”
恶之欲其死。
母子之情早就断送在宫变那一夜。
偏头看月出东山，耶律宗真还未归，萧菱生起身想着亲自看一看。
毡帐大开，夜风分烛火。
耶律宗真闭目扶额，俊眉微拧。
忽然，一阵温热袭来，一双手轻轻替他按揉起穴位。
“又头疼？”萧菱生轻声问。
“挞里来了，就好上许多。”
耶律宗真没撒谎，疼痛得到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轻微的麻痒。
轻微到他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良久，耶律宗真犹豫着开口：“再生仪的事……”
“我已遣人去了庆州。”萧菱生打断道，“辛苦三叔跑一趟，我的人，怕姑母不敢来。”
耶律宗真可以想到萧菱生的表情，定是面上不动声色，只在眼睫扑闪、眼角轻动中藏着一丝俏皮。
萧菱生一字一句轻声念道：“君行昭昭，我心靡靡。”
“还有一事。”萧菱生屈身，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顺着耶律宗真的肩膀向下，攥着他的衣袖，脸颊贴着他垂下的手臂，“我想把寿和留在上京。”
耶律宗真一下子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无法忍受寿和与太后同处。
耶律宗真反手牵起她的手，答了一个“好”字。
等接来萧弄锦,也到了起牙帐去冬捺钵营地的时候。
每旬请安，不时供奉些珍玩，时光便也“母慈子孝”地过着。
占卜再生仪吉日，呈上来的结果，十二月竟没有一个“大吉”。
“那便挪到十一月。”耶律宗真不甚在乎的说。
于是仲冬之月的一日，耶律宗真站在了再生室里。
再生仪流程仿照生产，先是祭拜，皇帝进入再生室沐浴，象征着回到来处。而后三次走过倒置的有三根枝干的树，象征着艰难的生产过程。
“生男矣。”
听着唱喏声，耶律宗真侧卧在树旁，心里想到他百年之后，放鹤奴行此礼时，萧菱生也会坐在母后室，就如此刻的萧弄锦一样。
他们母子到时一定会想起他，不像此次，他和萧弄锦，都没有什么可供怀念的片段。
群臣恭贺、赠礼之后，耶律宗真去先帝神主之前拜祭。
始之以三过岐木，母氏劬劳能无念乎！终之以拜先帝御容，敬承宗庙宜何如哉！
垂眸压下眼中讥讽，耶律宗真躬身一拜。
太后既已迎回，自然是跟随捺钵。心意
新一轮四时捺钵的起点定在混同江。
“这些年春日多去长春河和延芳淀，也该去混同江，离女直近一些，也好震慑一二。”
萧菱生如是说。
海东青擒得头鹅，耶律宗真携群臣供奉先祖，宫人为晌午的“头鱼宴”来去匆忙。
耶律信先领几名侍卫巡视，眼角余光一抹白光闪过。
“谁？”耶律信先按刀，“走，过去看看！”
离得近些，依稀能辨出是一只走兽，浑身皮毛雪白，头上有角。
只见那白兽前肢卧地，低头蹭过地上初生的青草。
“这是……”
耶律信先：“噤声。”
白兽突然立起，嘴边一抹绿意，想是衔着青草。
那白兽回头，向耶律信先等人藏身的方向望了一眼。
耶律信先一怔，片刻后叹道：“还真是，灵性得很。”
白兽四肢并用，在林间奔跑，耶律信先等人缀在后，隔着一段距离。
翻过一座山丘，涓涓溪水声跃入耳际。
侍卫们定睛一看，那溪水旁赫然是一只成年的白兽。
小白兽也不跑了，走到成年白兽身前，前肢下跪，青草掉落地上。
“难道这是它母亲？”一名侍卫开口道。
这也是所有看见这一幕之人的心声。
“白鹿孝母，真乃祥瑞啊……”
耶律信先立即着人回去报信，让侍卫包围此处。
可不能让祥瑞跑了。
萧弄锦饶有兴味地打量一大一小两只白鹿，契丹不时兴献祥瑞，她瞧着还挺新鲜，没留意到身后萧菱生微微勾起的唇。
“果真是天降祥瑞，太后陛下母子情深！”
萧菱生压了压嘴角：“白鹿孝母，都是姑母的福气，看来混同江是姑母的福地。”
“那只年长的白鹿可有何不妥？”萧菱生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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