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昔离开雍台宫时情绪非常平和。
方才的意外并不足以叫他挂在心上,今日能活着离开就已经足够。
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宫苑时,丁阳和钟隐焦急地在殿门口打转,见他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
丁阳声泪俱下:“主子!”
钟隐匆匆迎上来,似乎想问什么,见到护送楚怀昔的尉迟令便没有做声。
尉迟令道:“近来变故多发,陛下令末将在此守护公子安全。请公子自便。”
在场诸位很清楚楚怀昔就是那个变故,心照不宣地客气了一番。楚怀昔关门前道:“秦国冬日寒冷,我不耐冻,烦请将军拿些炭盆来温酒吃。”
尉迟令稍微犹豫了一下,吩咐下人去做。
架着铁网的炭盆被搁在屋中,楚怀昔关紧房门,而后去内殿翻找东西。丁阳刚要斟酒,被钟隐拦下。
后者打手势:隔墙有耳。
丁阳这次懂了——这手势,他们来秦的路上钟隐教过他一次。
丁阳其实跟“刺客”二字压根不沾边,他在楚国郢都得罪了权贵,被人在大街上打了个半死,正巧楚怀昔彼时要入宫学习秦礼,顺手救下,没想到这人就此赖上,非要赴汤蹈火报救命之恩。
而钟隐不同,他被扔到拂衣门外时连名字都没有,依照惯例随了第一任门主姓钟,此后就在那里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客。他了解楚怀昔、崇拜楚怀昔,所以也对楚怀昔这些手段很熟悉。
不过多时,楚怀昔从自楚国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了一摞东西,给三人分了。
这薄薄的一张叫“纸”,是楚国一个宦臣发明出来的[1],楚王彼时还为此对其大加赞赏。只是此物色黄粗糙,又太过易碎,制作也困难,眼下尚未大规模推行至六国。
丁阳看见纸,立刻反应过来。三人围炉而坐,钟隐终于有机会问话。他指尖沾了酒在纸上写字,问:“主子,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楚怀昔写:“有人故意藏运兵器而后暴露,说是受我指使。”
钟隐紧锁眉头垂眸思索,丁阳问:“那秦帝起疑了?!”
他手上不会功夫,控制不了力道,时而将纸上戳出个破洞。几人将纸上内容看罢,就地便用炭火把纸烧了,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酒香。
楚怀昔没答,他侧耳向外听了少许,大声朝门外说话:“这是难得的楚酿,丁阳,别再洒了。”
待门外的尉迟令往远走了两步,他才继续写:“敷衍过去了,但他未必信我。”
丁阳有点急,招风耳又忍不住动了起来,转头将纸塞给钟隐看,无声怒视:“你不是说拂衣门的计划天衣无缝、选人慎之又慎?!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有人暴露反水,险些害了主子!”
“你是瞧不起薄九厉还是瞧不起拂衣门?”钟隐冷冷反驳,“门内对这次计划极为重视,根本没有安排人偷运兵器,因为太冒险了。这人根本就是故意要置主子于死地!”
丁阳追问:“那么是计划外的人掺了进来?”
楚怀昔摇头:“这人就在计划中,但背后应该有我们没料到的势力。”
他们为刺杀薄九厉做了充足的准备,也预设了足够多的危险情境,一旦某个环节暴露,脱困的核心就是“弃卒保车、弃车保帅”,被审问的人一看接应的衣着便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做,连口供都不需要对。
那周禄今日传递的信号,青发带意为“装聋作哑、李代桃僵”,褐香囊则代表信息无误,一旦事发突然、发带引导的方向不对,便可寻机解下香囊让受审者随机应变。
这些详情,非计划内的人无从知晓。
听楚怀昔讲完经过,丁阳明白了,急匆匆地写:“所以一旦主子信了周禄给的消息,进殿便矢口否认和他相识,短时间内看虽可脱困,可周禄已然泼脏陷害,秦帝只是隐而不发!”
楚怀昔点头。前世他进殿后根本没与周禄对话,薄九厉只问了一个问题便叫他退下了,楚怀昔自以为脱险,谁能料到那周禄给的信息便是故意要叫二人口供出现分歧!
刺杀之所以败露,恐怕是薄九厉自那时起就有了疑心,不当庭戳穿,只是为了顺藤摸瓜将他们连根拔起。
楚怀昔又将纸烧掉,轻声道:“薄九厉好算计啊。”
渐渐入夜了,风雪再起,很快簌簌落满屋檐。今晚月亮垂得很低,隐晦地躲在云层之后,雍台宫殿顶的垂脊兽沉默地大张着嘴,像要把秦宫的月光连带着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同消化。
薄九厉在看今日的奏章。
他独自处理政事时总是很安静,和朝堂上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无声将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威仪。简牍在他手边摞成小山,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沉甸甸的。
乐世康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殿,知道陛下这时不喜人打搅,便拿拨灯棒将烛火挑亮了,站在一旁装木头,听薄九厉翻动竹简的声音。
良久后,薄九厉放下奏章闭目假寐,因为长时间没喝水润喉,嗓音有些喑哑:“做什么呢?”
乐世康忙凑上去倒水,回道:“没做什么,主仆三个喝酒聊天呢,说是天太冷啦,还叫拿了炭盆来。”
薄九厉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缓缓睁眼:“喝什么酒?”
“呃……”
乐世康顿了顿,好在尉迟令深知薄九厉脾性,事事仔细留心,“尉迟将军说闻见酒香了,应该是楚酒……要么叫他们以后都换成秦——”
薄九厉打断:“朕是说怎么可能是喝酒?”
他站起身,似笑非笑:“朕记得那时候楚宫里的内线禀报过,这位楚国公子滴酒不沾啊?”
乐世康瞬间吓了一身惊汗,薄九厉冷声吩咐:“去把酒壶和炭盆都拿来仔细检查,如有异动直接拿下。”
乐世康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带人端着东西疾走于长巷时,总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摇摇欲坠。而宫道尽头的小院中,炭火还在肆意燃烧。
钟隐问:“主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楚怀昔凝神侧耳,飞速写道:“弃楚投秦。”
他仔细考虑,周禄不一定就是楚王的人,否则大可以利用他刺杀薄九厉后再过河拆桥,一举两得的买卖,楚王不会不做。
如此看来这天下想要他命的人不少,眼下唯有投靠秦帝,才有机会将背后原因查个水落石出,以牙还牙。
乐世康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一旁小宦的敲门声很急,未免叫人起疑,丁阳不得不马上去应。
炭盆被忽然涌进来的风雪吹灭了,内里燃烧后的灰烬惊恐地打旋。
乐世康是个很聪明的人,圆滑得适如其分,他见主仆三人围炉而坐,手边除了酒盏什么都没有,微胖的脸没显出一点异色,笑得特别慈祥:“深夜叨扰,老奴向公子请罪了。”
被人闯殿的事楚怀昔今日见了两遭,他熟稔地作出恰到好处的惶恐,站起身来:“总管客气,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乐世康先没应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般呵斥身边小宦:“嘿,没眼力见的!这炭盆都凉了,怎么还不给公子换新呢?抬走!”
楚怀昔眼皮一跳,钟隐丁阳对视一眼,俱是看到了对方的紧张。
乐世康又将手一挥,叫后面的人将新的酒壶酒盏摆在桌上,紧跟着将之前用过的换走了。他清了清嗓子:“陛下有话叫老奴带给公子。陛下说,‘秦宫里容不得乡愁,若要饮酒就饮秦酒’,眼下酒已备好,请公子品尝。”
楚怀昔笑着应了:“烦请总管替我转告陛下,就说楚酒回味绵长,可惜臣在楚数年已然饮至乏味。素闻秦酒辛辣,想来烈酒入喉别有滋味,臣定当细品。”
乐世康躬身:“老奴必定一字不落地传达给陛下。”
等外面人声远去,钟隐额角已然落汗,一直身体僵硬的丁阳心有余悸地解开衣衫,灰烬伴着没烧完的纸张翻飞而出,霎时间撒了一地。
丁阳:“好在主子早有准备,没将东西留在炭盆里……这薄九厉也太可怕了!”
楚怀昔提醒:“他这一招一石二鸟,乐世康分明话里有话。以后我们就是秦人,注意称呼。”
他顺手抄起新送来的酒壶送到鼻尖轻嗅,神情微变。
丁阳紧张:“毒、毒酒吗……?”
钟隐赶紧接过来闻了,脸色霎时间大白:“比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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