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癞子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村道拐角,姜至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懈。
这一松懈,左手掌心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剧痛猛地反扑上来,像是有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皮肉上。
她皱着眉低头看去。
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赫然横在掌心,皮肉狰狞地向两侧翻卷开,露出底下一点森然的白色。
是方才被王癞子搅得分神时,挥刀不小心带到的。
先前怒气上头感觉还不真切,此刻痛感才汹涌而至。
脑子里还在不停地翻涌、消化着属于原主的海量记忆碎片,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昏昏沉沉。
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她眉头拧得更紧,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烦躁,随手就从油腻腻的案板底下扯了块不知擦过什么的乌黑抹布,胡乱在流血的手掌上绕了几圈,狠狠一勒。
粗糙的布头立刻被浓稠的鲜血洇透,暗红的颜色迅速扩散开来。
旁边摊位卖青菜的刘大娘一直留意着这边,眼见那血洇得越来越快,忍不住担忧地开口:“姜丫头!这口子深得能看见骨头了!可不敢这么糊弄!赶紧的,去卫生所找新来的小陈大夫好好包一下!落下病根可了不得!”
姜至原本是真没太当回事,她性子里的那股子硬气让她本能地想把这伤归为“皮外伤”。
可眼看着那抹布几乎要被血浸透了,滴滴答答的血珠子顺着指缝落到地上,砸出小小的泥坑,她才觉得眼前有点发虚。
这身体失血过多的征兆让她不得不认怂,只得朝原主的爹妈——正在后院忙着烫猪毛剁排骨的姜大壮和刘秀芬吆喝了一声,便顺着记忆里那条通往村尾卫生所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去卫生所的路不长,但夏末的午后闷热无风,这一段路走得格外艰难。
路过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时,树底下一片难得的阴凉地里,几个村里出了名嘴碎的女人正聚在一起,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在这巴掌大的村子里,这些纳凉的女人就是移动的信息集散中心,村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没有能逃脱她们法眼的。
姜至放慢了脚步,刻意靠近了些。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她被迫卷入的世界。
“哎,听说没?苏村长家那个宝贝疙瘩金凤凰,苏雅丽那丫头,这回是真魔怔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话题:“死活非要招那个残废的小陈大夫上门当女婿!你说这不是造孽吗?”
“啧啧啧,”旁边立刻有人咂着嘴接话:“图啥呢?那脸盘子是长得跟画上人似的,可那腿……唉,废得透透的!听说性子也闷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下去都未必能嘣出个屁来!这不是自找罪受?”
“哼,就苏丽雅那大小姐性子,骄横惯了,能真心实意对人家好?”
另一个声音带着看透世情的凉薄:“图个新鲜呗!不就跟城里人弄个瓷娃娃摆着看两天?等那股子新鲜劲儿一过,瞧着不能走不能动的,嫌弃人家脏,嫌弃人家晦气,还不是一脚踢开的下场?可怜小陈大夫哦,好好一个省城来的大夫,落了这么个下场……”
姜至的步履微微一顿。
“残废小陈大夫”?这几个字像根针,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刺了一下。
一丝模糊的印象浮起——原主的记忆角落里,似乎有个从省城下放来的医生,模样是顶顶的出众,可惜一双腿残废了,只能靠着轮椅行动。
村里人背后议论纷纷,当面却也只敢叫他一声“陈大夫”。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自嘲地摇摇头,甩开那点模糊的影子。
眼下火烧眉毛的是自己这快流干了的手!
她加快脚步,朝着村子最偏僻角落那个孤零零的小院走去。
*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黄泥的墙面在烈日烘烤下显得格外灰败。
卫生所蜷缩在村西头的最后面,孤零零一栋,比寻常农舍还要破旧些。
窄小的木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那个象征着红十字的油漆标记剥落了大半,只剩浅淡模糊的几道红痕,勉强能辨认出个轮廓。
姜至忍着晕眩,抬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混杂着某种苦涩草药的怪味,如同实质的浊浪般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昏暗的光线从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户格里艰难地透进来,勉强照亮了狭小的屋子。靠墙立着几个简陋的木架子,上面稀稀拉拉地摆着些贴着模糊标签的药瓶和铝盒,几卷泛黄的纱布随意地堆在角落。
看着这比想象中还要简陋破败的景象,姜至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这八十年代的村卫生所,医疗条件能行吗?消毒……能过关吗?她盯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掌,犹豫着往里面挪了两步。
屋子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油漆斑驳、露出木头原色的旧书桌。
一个身影坐在轮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微微低着头,一手按着桌上一个泛黄卷边的旧笔记本,另一只手捏着一支廉价的钢笔,正在上面专注地写着什么。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盛夏末尾那依旧炽烈的阳光,穿透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棂,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跳跃地落在他身上。
光线照亮了他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的蓝色中山装,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肩颈线条,也在他低垂的眉眼间投下浓密的阴影。
木门开启的声响惊动了他。
他停下笔,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姜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眉如远山墨黛,斜飞入鬓。眼若寒潭幽邃,深不见底。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唇色是缺乏血色的淡粉。整张脸的轮廓精致得如同最高明的匠人精心雕琢出的玉像。
只是他的肤色,大概是常年困囿于这斗室,不见天日,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清晰地映照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透着一股子病态的孱弱。
这冷白衬得他眼睑下方那一圈淡淡的青黑色阴影尤为醒目,像是被浓重的疲惫长久侵蚀过。
这个人,清冷、孤寂,周身萦绕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就像一尊被遗弃在荒山野岭、早已断了香火的破败庙宇里的玉观音像,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因为那份无人问津的沉寂和显而易见的脆弱,易碎得让人心头发紧,不忍触碰。
“手伤了?”
声音响起,如同深秋寒潭水流过涧底圆润的卵石,清冽、低沉,听不出多少情绪起伏,却意外地熨帖了空气里的燥热。
姜至猛地从那极具冲击力的美貌中回过神,脸上莫名有点发烫。
她赶紧几步走过去,在书桌对面那张同样破旧的长条凳上坐下,伸出那只被脏污抹布裹得乱七八糟的手,哑着嗓子应道:“嗯,切肉的时候碰了一下,麻烦陈大夫了。”
消毒水的气味在狭小的卫生所里弥散。
陈最拆开染血的布条时,姜至看见他左手无名指有一道细长的旧疤——那是拿手术刀的手才会留下的印记。
八十年代的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老式电影胶片上的划痕。
“忍着点。”他声音很轻,棉球蘸着双氧水按在伤口上时,泡沫翻涌的滋滋声让姜至想起过年烫猪毛的大铁锅。
她倒吸冷气的声音惊飞了窗外麻雀,陈最突然停下动作,从白瓷盘里拣出颗水果糖。
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是那个年代罕见的进口货。
姜至愣愣地看着他剥糖纸的手指,修长苍白得像解剖课上泡过福尔马林的标本。
糖块被塞进她嘴里时,舌尖尝到橘子香精的甜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省城带来的?”她含混地问,目光落在他颈后那道蜿蜒入衣领的疤痕上。
陈最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镊子夹起纱布的动作依然平稳,仿佛没听见她的问题。
*
门外传来“蹬蹬”的皮鞋声,像宣告般踩碎了室内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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