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步下石阶,一辆制式寻常的青帷马车已在等候。
车夫垂首敛眉,见她走近,恭敬地打起车帘。
容锦矮身踏上脚凳,可人刚探入车厢,动作便是一顿。
车内没有郭嬷嬷惯用的安神香,只有一股清冽的冷香,似松木与微霜,萦绕在这一方寸之地。
悬着的风灯,光线自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掠过,将他半张脸的轮廓勾勒分明,另一半则隐在昏沉光影里。他闭目靠着车壁,呼吸平稳,像在睡熟。
容锦屏息片刻,默不作声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刚要开口询问,那人却像算准了她的心思,眼也未睁,先一步开了口。
“嬷嬷年事已高,不宜深夜奔波。我已让曹贺护送她先行回寺了。”
容锦把话咽了回去,低低嗯了一声。
马车辘辘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声响单调,车厢随之轻晃。
容锦定了定神,寻了个由头,状似闲谈般轻声打破了沉默。
“六哥性情刚烈,今日受此奇辱,怕是不会善罢甘。”
暗影里的人应了一声:“嗯。”
她接着道:“说来,今日之事真是波折。没想到五姐竟会在殿上请婚,佳话未成,竟连累世子府上的那位夫人,千里迢迢来到这京城是非地,无权无势,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无妨。”
他惜字如金,容锦识趣地住了口。
她转头掀开车帘一角,夜风拂面,带来几分凉意。长街空旷,只有远处巡街禁军的火把连成长龙。
不知过了多久,当马车行至一处岔路口时,容锦的目光倏然一凝。
不对。
容锦问道:“纪世子,这是要去哪?”
闭目养神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莫急。戏未唱完,下半场换个台子而已。”
话音刚落,马车转过街角,一盏八角琉璃灯的光晕扫过车窗,正照亮前方府邸的门楣。
三个描金大字,笔锋瘦劲。
——晋王府。
一脚踏入晋王府正堂,容锦不自觉放缓了身子。
相比宫中煌煌天威,金砖玉瓦都透着规矩,连熏香都清冷。此地暖香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将人的筋骨都熏软了。
容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待看清来人,他脸上倦意霎时一扫而空,化作满面春风。
“七弟,纪世子,今日受惊了吧?”
他快步迎上前来,“芷妹自幼被父皇母后宠坏了,行事向来不知分寸,今夜在殿上那般孟浪,险些陷世子于两难之境,是为兄的不是。”他叹了口气,目光诚挚,“她不懂事,我这做兄长的,却不能不懂礼数。”
说着,他朝身后侍立的管家递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立刻呈上一只尺长的紫檀木匣。匣盖开启,里头静卧着一柄通体无瑕的白玉如意,玉色温润,雕工是永结同心的连理枝纹样,用料与工法皆是上品。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容傅笑得温和,“纪世子此番得父皇恩典,不日便可和小夫人于京中团聚,实乃一桩美谈。待人到了,这支玉如意,便是我这做兄长的,提前给弟妹备下的见面礼。还望世子莫要推辞。”
容锦看向纪君衡。
只见他目光在那玉如意上停留了一瞬,便笑道:“多谢晋王殿下。”
他竟真的收了。
容锦心头微动,一时猜不透,他此行又在盘算什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
晋王府的心腹,老臣韩太史与少壮派的王侍郎一前一后,快步入内。二人官袍未换,神情凝重,见了堂中情形,先是一愣,随即对着容傅便是一个长揖。
“殿下!”
容傅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抬手挥了挥广袖:“没看到本王正与贵客叙话么?天大的事,也给本王候着。”
“殿下!此事刻不容缓!还望移步片刻。”韩太史额角见了汗,声音都扬高几分。
容傅的不悦更甚,摆了摆手:“纪世子与本王一见如故,不算外人。七弟更是家人,何须避讳?有话直说。”
韩太史与王侍郎对视一眼,再无顾忌。
韩太史率先上前,他两鬓微霜,声音沉稳:“殿下!方才宫宴,齐王御前失仪,触怒龙颜,已被陛下下旨禁足。此乃天赐良机!”
“国不可一日无相,君不可一日无辅。如今相位空悬,朝局不稳,正是我等为君分忧之时!恳请殿下即刻定夺,明日早朝,由老臣牵头,我等合力上奏,力保殿下门生入主中枢!则大事……必成!”
他紧接着道:“如今相位空悬,朝局不稳,正是我等为君分忧之时!恳请殿下即刻定夺,明日早朝,由老臣牵头,合力上奏,力保殿下门生入主中枢!则大事可成!”
不等容傅开口,王侍郎立刻跟上,言辞更为锐利:“殿下,韩大人所言极是!齐王一党只知军功,如今自取其祸,正是我等将其势力逐出朝堂的绝佳时机!兵法有云,一鼓作气!若此刻犹豫,便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再想动他,便难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一个从国之大义晓之以理,一个从党争现实动之以情。
一时间,这小小的正堂之内,被他们烘托出一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决绝氛围。
仿佛明日若不将相位收入囊中,便是晋王府上下的失职,亦是对这天赐良机的辜负。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主位上的容傅身上,等他定夺。
堂中油灯的火苗,轻轻跳了一下。
纪君衡忽然轻笑出声。
“我还当诸位大人是为殿下分忧,原来竟是要将晋王殿下,推到陛下的火上烤?”
此言一出,堂中霎时一静。
韩太史霍然转身,他年事虽高,动作却不慢,宽大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他怒视纪君衡,声音一提,带着老臣的刚直:“纪世子此言差矣!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辅佐贤主,上为陛下分忧,下为黎民谋福,乃臣子本分,何来私心?!”
王侍郎也立刻跟上,语气咄咄逼人:“正是!我等若有私心,也是为殿下、为大周谋一个万全!世子初来乍到,于朝局尚且不熟,对我等一片赤诚横加揣测,还请慎言!”
容锦端坐于末席,看着那个被围攻的挺拔身影,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只见纪君衡对这般指责恍若未闻。
他端起茶盏,用杯盖撇去浮沫,吹了吹气,又将茶盏稳稳放回案上。
“二位大人,急什么?”
“齐王为何失势?”他不等旁人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当真是因他殿前失仪,误伤宫女?”
“不。他最大的错,在于宫女摔倒之后,他指着她说,此女是刺客。诸位都是明白人,该知道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纪君衡的声音不高,却让韩、王二人的脸色微微变了。
“那不是蠢,是傲。”
“是武将惯于在沙场上生杀予夺,错把金銮殿当成了他的帅帐。他不是在请陛下明察,他是在告诉御座上的君父——对错,由他说了算。”
“指鹿为马,才是真正的挑战君权,是为人臣子,最大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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