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月,春寒料峭,璇波河仍一片冰面,城东运河码头上搭起了临时的芦苇棚,漕运衙门的官员与几名小吏裹着羊皮袄,揣着手炉,立于岸边监督全局,身旁随从手持令旗,不时朝着河面高声传达指令。
河面上,成百的民夫被临时征调,在监工的号令下,如蚁群般展开作业,最前头的壮汉们带着破旧手套抡起冰镩,喊着号子砸向冰面,冰屑四溅,溅到脸上转瞬成水。
后头的人用铁杆耙子将大块浮冰撬起,要么用绳索拖拽至岸边,要么直接撂在旁边的冰面上。
白色汗气从民夫头顶蒸腾而起,形成一团团白雾,飘到岸边的告示牌上,上书一个大大的“漕”字。
此举正是要在宽阔的冰河上开辟出一条仅容漕船通过的水道,这些船上载的是南方过来的粮食,还有生铁。
告示牌距离官吏所在的棚旁有一里路,这里同样白雾四起。三个露天的厨灶是临时搭建的,上面各自架着一口能容纳半头猪的铁锅,锅里正滚着浓稠杂粮粥,粥里掺着切碎的白菜和零星豆腐。
破冰是苦役,官府每日管两顿厚粥,早在几日前,牙行便要给码头招厨子,秀秀当机立断,软磨硬泡找李三一告了几日假,她混了进来。
此时,秀秀正蒙着一块蓝头巾,在锅前忙活着,行动间利索干净,任谁瞧都是一个能干的打杂。只是她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那些被冻在码头上的商船船帆。
不多时,开饭的号子响了,河面上的汉子们蜂拥而至,“轮换着来,莫要挤!”旁边的小厮用勺子敲了敲锅沿。
秀秀麻利帮忙舀粥,尽量给每个人都舀得实在些。
两个汉子搓着手凑到了锅前,口音带着明显的平城腔:“妹子,给舀碗粥,暖暖身子。”年长的伙计陪着笑。
秀秀心猛地一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笑,手下格外大方,将他们的碗盛得满满当当,几乎快溢出来。
“两位大哥是西边来的?”她声音放得轻柔朴实,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
“多谢妹子,这粥厚实!”年长伙计端着碗,“听你口音,莫不是老乡?”
秀秀又给另一个伙计舀粥,趁机问道:“你们二人,也是平城人?”
年轻伙计眼里一亮:“是啊!”
秀秀心中一喜,匆匆跟婆子打了招呼,便随着一老一少的伙计去了一旁。
原来这叔侄二人是当年平城闹饥荒时逃到皇京的,秀秀听爹提起过,闹饥荒那年,她还没出生,饿死好些人,也有好些人四处逃荒避饥。
兄弟俩流窜到皇京后,因着机缘巧合便在商队里留下了,商队常年西行,中间路过平城时还能回去看看,下半年天寒,入了冬商队就没了活计,弟兄俩四处做点日工,挣几个辛苦钱。
秀秀接着就带上了哭腔:“叔父、大哥,不瞒你们说,我也是逃过来的,刚到十五岁,我就被爹给卖了,不知道吃了多少板子,实在受不住我这才逃了出来。”
说到这儿秀秀用袖子抹了抹眼,又抽了抽鼻子,鼻尖眼尾通红,一双圆溜溜的眼里一包水儿,她继续说:“讨了一路饭,跟着一个商队才到了这皇京。日子虽说不好过,可怎么也比挨骂吃打强。”
“这世道!”老伙计长叹一声。
秀秀抽抽搭搭地说:“就是心里挂念着两个兄弟,大的那个才九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那个爹给打死了。”
两个伙计互看一眼,老伙计说:“别哭了,妹子,二月底商队又要通路了,你且将老家告知与我,路过平城地界儿,我俩替你打听打听!”
秀秀按捺住心中波澜,面上又惊又喜,一滴泪珠子直淌下来,她用手一抹,就要给二人跪下,被年轻伙计连忙拉住。
秀秀道:“秀秀在这儿谢过二位!我老家就在平城西边的河津王家沟。大的叫王铁柱,九岁了,小的叫王水生,刚六岁。待您二位回来,到那金鼎轩后厨通口信儿便是。劳烦您们!”说罢,秀秀再次擦了擦泪,心里搁下块石头。
这悲切的一幕,正恰好被旁边几个老民夫看见,这盛世年景,老百姓家破人亡却也是常有的事儿,能吃上饭已经是万幸,他们除了叹口气,又能如何呢?
然而这时,身后一句声响让秀秀又彻底花容失色。
“少坊主,刚才报信的说约莫下午漕船就到了。”
随后周允的声音响了起来:“嗯,知道了。”
待话音停下,脚步声响起,她缓缓回过头去,不巧,反倒跟那姓周的来了个对视!
秀秀眼里的泪还有余富,此时却因一阵莫名的心虚而凝在了眼框里,只见周允神色如常,仿佛听了句无所谓的闲话一般,无动于衷地离开了。
待众人用完饭,这锅灶也就撤了,秀秀心不在焉地帮着拾掇,心思都在远处那人身上。
愣神之际,猛地一下,她觉得,该去解释解释。
此时,周四海、周允正站在岸上,随着钱正、寇万名、程贵几位铁矿石老板一同等待即将到来的漕船。
船队靠岸,几人散开,分别到自己马车去了,只剩周允一人,冒着风,眼神虚虚地搁在工人背着的货上,却不聚焦。
秀秀摸准时机跑了过去。
周允瞥见风中的蓝头巾,不由皱起了眉,等人到了跟前,他垂下眼,那蓝头巾愈发清晰。
她抿抿唇,绵软嗓音里带着哽咽:“不然...哥哥,今日之事,实在是秀秀的无奈之举,还请你莫要外传。”
紧跟着,一旁传来她怯怯的抽泣,只见她抬起头来,眼里蓄满了哀和愁,睫毛颤颤的,沾上了湿意。
不知何时,就连周允自己也尚未察觉,他的脸色缓缓舒展开来。
周允陡然从这双眼里得一丝趣,他低声道:“你在求我?”
秀秀愣怔一瞬,将眼神敛起来,最后咬着牙低下了头。
片刻后,他轻声笑了。
秀秀闻声一顿,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走进风里,再无人知晓芙蓉面上的窘迫菜色。
一刹那,她懊悔不已,既早已知晓他的为人,又何故来他面前丢这个脸?
他若是想说,她来多这一嘴又有何用?叫一声“不然哥哥”就能堵住他的嘴么?
真是关心则乱!
秀秀这边正不知所措,周允已忙了起来。
待工人卸下货,他又挨个验了货,这批生铁才又被连夜转运至城郊的冶铸坊,他盯着每批铁入库,中途小工添了一回灯油。
直到最后一批安置好后,天已经漆黑,周允脚步沉沉回到卧房,却辗转难眠。
翌日,他伴着晨钟出了房门,到家时,天尚未大亮。
这些日子,来兴仍住在府上,时不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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