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元宵,年节便过完了,偌大皇京又恢复了往日光景,钊虹摇着扇子在金鼎轩迎来送往,李守常从家宅换到学堂继续作书,李聿终日之乎者也,而李三一,则像是势必要把小徒弟的舌头变成最精密的秤。
这两日,秀秀已经知道了何为死咸、齁甜、巨酸和爆辣,对此,李三一有自己的说法——尝过极味,知道比例,舌头才能有数。
秀秀有苦难言,只听四勺摸摸鼻子说道:“师妹莫慌,都是这么过来的。”
终于,在第三日,李三一准许她跟案。这是绝佳的偷师路子,一整日下来,眼看耳听,心记脑思,身心俱疲,待金鼎轩兴阑人散,总算熬到放饭。
后厨的喧嚷被一道布帘隔开,里间小桌上,三碗饭,几碟清淡小菜。
秀秀捧着碗,专心剃着鱼刺,李三一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四月,京里要办厨艺大赛。”李三一呷一口茶水,语气平平,问向二人,“可听说了?”
四勺当即点点头,眼里燃起一簇火,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劲头。秀秀抬起头来,筷箸尖上的鱼肉啪嗒掉回碗里。
李三一目光扫过两个徒弟,在秀秀疑惑的脸上略一停顿,道:“这回,你们俩都去。”
“我也去?”秀秀脱口而出,声音因诧异而变得尖细,“师父,我才刚学会切出匀称的萝卜花,调味都还拿不准......”
李三一放下茶盏:“谁指望你拿名次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哼笑,“是让你去瞧瞧,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去看看别人锅里的火,别人刀下的工,一直缩在后厨,能学到什么真见识?”
这番话压下秀秀些许慌乱,她悄悄松了口气。桌上安静一息,李三一忽然问:“前几日,故意给佛跳墙撒盐的那小厮......今儿个午后,我在后院又见着他了。”
四勺和秀秀皆是脸色一沉,秀秀记得那个小厮,估摸着在年前打探她拜师之事时就已不安好心。
李三一继续说:“我正巧出门,见他跪在那儿,求管事的给条生路,管事的没松口,他也就走了,咬牙切齿的,怕是恨上了。”
里间安静下来,李三一神色严肃,目光在徒弟身上扫了一圈,语重心长开口:“他若踏实肯干,未必混不上一口饭,可心思歪了,路走斜了,金鼎轩不敢用的人,哪家正经厨房还敢用?你们都给我记牢喽,学做菜,得先学做人,品性不正不稳,灶王爷早晚得算到你头上!”
李三一音量渐高,说到激动处轻咳起来,饮一口茶水,又继续道:“大赛比的可不只是厨艺,更是你们站在锅灶前的身子直不直,正不正!”
秀秀垂眼,心底渐渐被另一股情绪取代,她捏紧手中的筷子,只见四勺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年画娃娃似的脸也庄重起来。
前堂一阵阵喧闹传来,几人用晚饭后,秀秀便也照往常一般收拾好灶台,利索回李府了。
一路上,她心思都在师父那一番话上,骤然对厨艺大赛生出一丝期待,虽不为名利,但也不能给师门丢人,得尽早上手才是。
正思及此,便又走到那条暗巷,莫名其妙心里发慌,她探头一瞧,只见两人朝着一人跪地求饶,嘴里哭着喊着什么,于是她当即打了拐,绕道而行。
昏暗逼仄的巷子里,周允神情冷峻,周遭被一层寒气包裹,任谁走近都要打个寒颤,唯独那截筋骨毕现的手腕一片灼热,头层皮肤已经面目全非。
方才他赶着宵禁时辰从冶炼坊回来,路遇二人鬼鬼祟祟,定睛一瞧,竟是那日朝着金鼎轩后院大骂的小厮。
那日这小厮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每回见了他周允都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俩窟窿的钊柔。
周允心中不免疑惑,他下了马跟踪至此暗巷,才得知原来二人竟谋划着对钊柔行不轨之事。
这时,他低头看一眼手腕,又看一眼滚落在地的火把,神色自若走到二人跟前,狠狠踹上去,势劲力疾。
小厮打了个冷颤,忍着骨折的痛,跪地求饶:“大老爷您行行好!放小的一条生路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允垂睫眄去,只见另一个小厮爬到他脚下,连磕几个响头,接着直起身来朝旁边一指:“都是他指使的,跟我无关,都是他逼我的!”
“你——”那小厮愤愤道,“好你个狗剩,亏我还拿你当兄弟!”
周允朝地下的身影睨一眼,眉目凛凛,二人顿时息声。
他终于开口,一句话说得简洁明了:“你们二人,谁先打得过谁,我就饶了谁。”
话音刚落,二人俱是一愣,接着便撕扯扭打起来,周允观战片刻,二人脸上都挂了彩,脸色狰狞,气喘吁吁开始互骂。
他呵斥道:“谁叫你们站住的?”语气凌厉狠辣,叫人震骇,不敢不从。
困兽之斗,悍戾狞恶。
周允闲闲负手离去,待他翻身上马,巡夜兵马司正闻声赶到巷口。
暮鼓声响起,息心园凉意浸人,周允悠悠走到廊下,来兴忙迎上前:“少爷,水都备好了。”霍地看见他猩红僵硬、触目惊心的手腕,来兴一惊,“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周允抬手拧一圈他肩膀,语音平淡无奇:“拿药去。”
走进屋里,周允将就着自己脱了衣裳,一条极浅的疤横亘在背部,快要与背上的皮肤融为一体。他坐进浴桶,手腕随意在桶边搭着,闭眼歇息的空当,来兴在门外道:“少爷。”
“进来吧。”他没动。
来兴在浴桶边小心翼翼上给他上药,问道:“这是被锅炉烫着了?”
周允懒懒“嗯”一声,来兴一顿,反应过来:“怎么没戴那牛皮手套?”
周允掀起眼皮朝他一睇,来兴闭了嘴,低头默默上药包扎。直到来兴告退时,周允才又开口:“此事不必声张。”
来兴点头,手指在嘴边一拉,出了卧房。
来兴对周允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十三那年,少爷在冶坊被长钳砸到后背,衣服刚脱下来,背上一条痕迹就成了绛紫,他一声不吭趴在床上,让来兴给他上药,来兴怯怯说合该告诉老爷和叶师傅,少爷那时的神情和今晚一模一样。
窗外脚步声渐远,屋里暖炉熏香,死寂般的温暖。周允只着一件素绫寝衣,领口微敞,斜倚在床,身下锦衾被长腿压出凌乱褶皱。
他缓缓抬起左手,一股清苦凛冽的药味透过纱布散出来,目光落至一圈刺眼白色,凝神愣了好半晌。
周允,你何时爱这般多管闲事了?
眼神渐渐涣散,又被他执拗地聚拢起来。
他心中一跳,本能地感受到不妙。
索性下了床,走到鞋柜,一双双翻看,无一例外,每双都仅鞋底轻微磨损,鞋面挺阔整洁。
那个脚印……
她的脚印?
柜门一闭,长久的静默后,他又快步走至桌侧画缸,快速找到除夕那日的字来,展开纸,凝神端详一番。
黄裙逐雪,黄裙逐雪。
抑或是,雪落黄裙?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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