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晨雾初散,太平港的海面上,千帆待发。
二十六艘宝船居中,旌旗猎猎,威仪赫赫,战船前后护卫,马船粮船分列两翼,船队呈“雁阵”。
秀秀缩在的“天润号”,长三十六丈,宽十三丈,七桅九帆,在宝舰中排最后一位。
宝船分四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最底层的舱室里,压舱石稳镇其下,巨锅和水密隔舱依次排布。
二层是船员舱,宽阔的通道两侧,排列着船员舱室,一侧是专职的水手和军籍护卫,另一侧,则是从皇京招募的各色人等,男女分区而居,另有厨房、粮仓、锅炉房和淡水舱,皆在于此。
再往上,三层则清净肃穆许多,通道更宽,舱室更大,陈设讲究,此处是使团官员极其重要随员的居所。
最顶层的官厅区,设议事厅、观景台,用以决议要事,观测星象、辨识航向或是举行典礼仪式。
船上阶阶分明,等级森严,平日里,通往三层和顶层的楼梯口和廊道转角处,总有佩刀护卫把守。
居于三层的最高长官是提督大人,另有几个随行副使。
提督大人和诸位副使的一日三餐,乃是厨房里的头等差事,为此专设主副膳司。
四勺顶着厨艺大赛魁首的名头,这主膳司掌勺的担子自然落到了他肩上,秀秀和其余几位皇京来的厨役皆被拨在他手下听用。
而陈甫,身为厨艺大赛的榜眼,便要负责各位副官的日常膳食。两处各立门户,大多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可在白案上,为了节省时间和用水,总不会分得太细。
秀秀不免生疑,堂堂厨艺大赛的头两名,论理该去“天和号”上伺候总督才是,怎的反倒都留在“天润号”上了?
四勺正片着鱼,他未抬头,应道:“许是上头觉着,咱们都是皇京来的,同出一脉,放在一处做事,彼此照应着方便。”
秀秀眉眼稍微舒展开,颊边露出笑:“有道理,有师兄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四勺耳根微热,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片鱼。
秀秀犹豫片刻,欲言又止,终究是未开口,忙起了手下活计。
用过午饭后,杂役们正懒散收拾着碗碟灶台,秀秀与另外几个厨娘已经开始忙活起提督大人的晚饭。
就在这有条不紊的忙碌中,一个穿着灰绿宦官服侍、面皮白净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他年纪不大,身量未足,站在门槛外,并不踏入,只朝厨房里审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他,他轻咳一声。
厨房里都忙活着,各类声响混杂,竟无人在意这细微动静。
小太监皱了皱眉,又抬高声音,清晰地咳了两声。
厨房里众人皆下意识朝门口看去,一看便如同被捏住了脖颈,霎时息声,慌忙放下手里的家伙什,齐刷刷低下了头。
小太监抻着脖子问:“中午,提督大人的餐食,是谁负责的?”
四勺闻言浑身一颤,强行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公公,是小人负责。”
小太监睨了他一眼,接着又问:“那几样点心,芝麻酥,金丝蜜枣,还有......”他停下想了想,继续说,“还有杏仁糕,是谁做的?”
四勺心中又是一惊,冷汗几乎要冒出来,他战战兢兢不敢回头,点心......是秀秀和另外两个丫头负责的细活。
秀秀和另外两个小厨娘脚步虚浮地从人群里挪出来,在四勺身后一点的位置站定,头垂得更低了。
小太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片刻,不紧不慢说道:“提督大人召见。你们三个,随我来罢。”
“公公!”
两声急呼几乎同时响起,陈甫与四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但见四勺抢上前一步,挡在秀秀他们面前,慌张道:“小人......小人是掌勺的,餐食若有任何不妥,理该小人承担,还请公公明察!”
这时,陈甫竟也站了出来,朝小太监规矩地颔首作揖:“公公,点心制作,主副司分工协作,若有纰漏,小人身为副膳司主管,亦难辞其咎。”
小太监将二人乜一眼,不再多说,扭身便往走廊走去。
秀秀和四勺对视一眼,又迅速睇一眼陈甫,她安慰身旁两个已经吓得发抖的厨娘:“别怕,副使那边未出问题,想来......不会有大麻烦。”
三个人便匆匆跟上了小太监。
到了通往三层的楼梯口,几人被勒令停下。
两个面容严肃的婆子上前,仔仔细细给三人搜了身,连发髻和鞋袜都未放过,确认没有可疑之物后,才侧身让开。
沿着楼梯向上,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一踏入三层,一阵淡淡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通道宽阔,两侧舱门紧闭,偶有穿着体面的仆役朝小太监微微颔首,又悄声走过,一切与二层仿佛两个天地。
最终,小太监把她们带到一间舱房前,将人交到另一个老太监手里,便退下。
老太监眼神淡漠地看一眼,也不多话,推开了厚重舱门。
舱房内布置得极为讲究,地面上铺着柔软的花纹薄毯,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铺着锦垫。两扇宽阔舷窗正对无垠海面,室内明亮宽敞,处处透着雅致奢华。
对面一体型肥硕的男子正半靠在一张宽大躺椅上,身上的青金石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极为白净红润,此刻,他正阖着眼假寐,手上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
老太监低声禀报后,提督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了三个厨娘身上,视线缓缓移动,在每人低垂的脸上都多停留了片刻。
“都起来罢,不必拘礼。”他声音不高,尖细嗓音刻意放缓,“今日叫你们来,没别的事,中午那几样点心,做得甚好,很是合本督的口味。”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但接着便又把心提上来,上位者突如其来的赞赏,总是比斥责更让人心惊胆战。
只见提督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挥了挥肥白的手,屋里伺候的小太监立刻端上一个小漆盘,里面盛着几个金黄饱满的新鲜橘子。
“你们手艺不错,心思也巧,该赏。”提督抬高语调,“一人一个,在这海上,新鲜果子可是稀罕物。”
小太监将漆盘端到三人面前,三人各自拿起一个橘子。
“还不谢谢大人。”老太监提点一声。
“多谢提督大人。”三人齐齐行礼。
“好了,下去罢。”提督似乎对她们的反应甚是满意,又重新阖上了眼,不再看她们。
三个少女直到进了厨房,才又回魂,众人连忙聚上来问东问西。
吵嚷之间,一阵清晰的嘈杂声浪从甲板处传来。
厉声的呵斥,紧追着几声惨叫,穿透了层层舱壁,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厨房里登时安静下来,大家伙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刚从外头回来的杂役,脸色发白,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外头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道,声音压得低。
那人喘了口气,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咽了口唾沫说:“不得了,抓着了!昨日夜里,船上有一对男女被抓着私通!”他刻意强调了“私通”二字,引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假的?谁啊?”
“哪里抓着的?”
“怎么没听见消息?”
......
提督大人的赏赐远不及男女私通来得有趣,七嘴八舌霎时忘了橘子,厨房里没有人再干活了。
“说是就在二层靠尾的杂物舱里!黑灯瞎火的!”那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仿佛亲临现场,“听说巡夜的护卫听见动静不对,摸过去一看,好家伙!当场就摁住了,男的是个年轻力壮的水手,女的......”
他故意拖长声音,吊起众人胃口,才神秘兮兮地说:“还真没听说是谁,口风紧得很!审了一夜,今儿个晌午,就在甲板上行杖责!”
船舱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与行刑钝响。
“杖责?那可是要命的打法!”
“嘿!方才我正好经过,远远瞧了几眼,没敢细看。一棍子下去,我衣裳都绽开了,回来路上,我听人提了一嘴,说上头有令:打完要是当场断了气,直接裹了沉海喂鱼;要是还剩一口气,直接拖去黑屋子关着,等船队返航后发落。”
他说完又连连咂嘴摇头:“那轮棍子的汉子,胳膊比碗口还粗!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我看,就算当时不死,能不能撑到回去......也难说哟!”
秀秀默默把橘子放到案板上,慢慢低下头,想起什么,瘪了瘪嘴,不寒而栗。
低声的议论嗡嗡挤满了厨房,从下午响到了晚上,直到晚上开饭,厨房里才从沉闷的杖责声里脱身。
待晚饭拾掇停当,灶膛里的余烬也渐渐冷却,秀秀看着几个杂役围着一个大木盆,小心摆弄什么,她上前一看,原来是在发豆芽。
船上新鲜的瓜果蔬菜不易储存,全都供给上层官员,底下大批的船员们累月吃不到绿叶子,便容易患上一种令人无力、牙龈出血、甚至皮肉溃烂的病症。
而这看似不起眼的豆芽,却正能预防此种病症。
如今虽已步入冬月,皇京应是寒风凛冽,可船队一路南下,海上气候温润,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恰恰是发豆芽的好时机。
秀秀看着他们将一些饱满的豆子淘洗干净,均匀铺在了湿润粗布里,再盖上一层湿布,最后洒上清水。
看着豆子都吸饱了水,大家才三三两两地散了,拖着身子回房休息。
秀秀轻步迈出厨房,走廊里已是一片岑寂,她刚走了两三步,正到隔壁的锅炉房前,脚步骤然顿住。
昏光氤氲的廊道里,周允正斜倚在舱壁上,双臂交叠,身影融进暗处,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星,正一眨不眨地凝着她。
自从上船以来,两人各自被森严的区隔规诫束缚起来,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数日未见,此刻在这幽暗寂静里乍然相撞,竟也生出一丝的拘谨。
秀秀装作没有看见,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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