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谢珣双目失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还记得自己身处生死阵中。
山神必会千方百计地用幻境之术控制他的心神,然后杀掉他。
但他此时仍忍不住被那声音引导,自问道,你可悔过?
神殿中一时极静,静得像是浸在水中。
谢珣想起来,多年以前,徐商临刚救下他时,带他前往问剑峰。
问剑峰下问剑池。其名为池,却是一处广而深的湖泊。
徐商临立在湖畔:“此处便是问剑池。仙门弟子往往由师长带领,前来这问剑池,催动灵力入湖中,求本命仙剑。求得,则以剑入道,求不得,则此生与飞升无缘。”
“然而鲜有人知,问剑池中,葬着一柄古刀。此刀前身乃是地狱深处一簇幽冥暗火,吞噬万鬼怨气后,淬炼己身,化为兵刃。鬼刀以血认主,你灵脉尽断,若想报仇,只能以此修炼。”
“只是鬼刀之主结契后,两百年不死,受业火烧身之痛。这样的痛苦,是人所不能承受的。你既已逃离,若放下执念,便能悠游于天地,岂不快哉?两相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
谢珣临水跪坐,垂眸道:“先生怎会觉得,我有得选呢?”
“放下执念,悠游于天地……然后看着曾经将我踩在脚下肆意折辱的那些人,高枕无忧、毫无报应地过完一生么?”
谢珣看着水面上映出自己的脸。
脸容苍白,瞳孔深黑。
或许被仇恨选中的人看上去都是这么地哀愁。那种阴郁的火焰,在眉宇之间细细地灼烧,叫人不怒也似怨怒,无泪也似含泪。那是被折磨、羞辱、求告无门的人的脸。
谢珣不喜欢自己这样。
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眉头舒展,嘴角平平,看不出喜怒。
极冷漠的一副表情。
接着他微微俯身,伸手拨了拨水面。倒影霎时碎裂开来,观之如对千盏镜中。
“火若要烧我的身,便让它烧吧。难道我如今怀揣着恨意所苟活过的日夜,就不是鬼魂敲钟、烈火焚烧的地狱了么?”
话音方落,原本平静的湖面忽地传来漩涡之声,谢珣伸在水中的那只手像被冰凉的触手握住,紧接着一股巨力传来,直将他往湖底拖去!
湖水瞬间从口鼻倒灌而入,随着本能呛咳而灌得更多。那股巨力好似分成了一千股缠绕四肢将他缓慢向下拖拽,眼前稀薄光亮如门扉闭合般渐渐消失,谢珣听见一阵阵鼓噪之声——
那是他头颅中鲜血流动的声音。
而问剑池深处,寂静幽暗,如同死地。
“你可悔过?”
山神的语调低而沉缓,有如在某种空壳中回荡般发出回声。
后悔什么?
后悔同鬼刀结契走上一条不归路么?后悔杀人寻仇么?
“只要你愿意,一切尽可重来。”
谢珣忽地喘了口气。
这在水中显然是极错误的做法,冷水涌入气道带来烧灼痛意,肺腑被迫到极致,似乎已经撕开一叶叶细小空洞,从中涌出呼啦呼啦的风声。
就好像是……血从断颈处喷出来的那种风声。
在鬼刀之主的无法醒来的梦境里,每一夜,都充塞的这样的风声。
谢珣在水底伸出了手。
水底本来空无一物,却在他伸手瞬间显出一柄刀的形迹来——
刀长五尺,直刃,小镡,无鞘,锈迹斑斑。
鬼刀,山衔月。
谢珣伸手,握住刀柄。
刹那间,刀身振动,锈迹脱落,复又化作荧荧碧光飞散开来,栖停在谢珣双肩,照得他脸孔如同透光的玉石。
那一瞬间极其美丽。
然而下一息,那些碧色光点开始鼓动起来,浑圆形体里伸出口器般尖锐边缘,竟化作万点蠓虫,朝他四肢百骸中直钻而去!
剧痛之中谢珣终于感受不到溺水的痛楚也听不见头颅中的血流之声了。
耳边只有鬼哭。那些蠓虫毫无疑问正是厉鬼化身,剥皮拆骨啖肉吞血,以十万之众席卷而来,使他浑身骨骼中磷光明灭,从外看去,竟似在重重鬼火中行。
痛极接着是冷极。
他周身血液,都向鬼刀中流去。
“你可悔过?”
山神第三次发问。
那声音更低更缓,如水流拂过,带着慈悲的叹息。
谢珣握紧刀柄。
一瞬间失血陡然快了百倍,手骨在薄薄皮肤下凸显而出又被血流力道碾得几欲交错,乌光从视野边缘漫开,恍惚间,他几乎听见刀柄上吸卷吞咽的汩汩之声!
“我……绝不后悔。”
*
周府。
暴雨忽至。
“好了没有?”苏雪柳站在院中,急得直跺脚。
瓢泼大雨将她浇得湿透,头发都黏在脸上。
她焦急道:“周老爷突然发疯,天色又陡然生变,九师兄会不会出事了?”
方奕然同在院中。正立于西南角,一手持罗盘,一手结法印,眉头深深蹙起。
用于探测气息的罗盘指针乱转,他也心乱如麻。但作为大师兄他不得不强装镇定,安抚苏雪柳:“子虚真人也一同去了。他能一眼识出周老爷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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