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岩山返回的当夜,太守府。
烛影摇动,映着皇帝冷硬的侧脸,冯简垂手肃立在他面前,禀报此次围剿的结果。
“皇上,黑岩山的斩月楼帮众已清剿完毕,非死即擒。”冯简清晰地道,“锦衣卫撬开了两个人的嘴,顺藤摸瓜,查到府城里和马荣勾结的官员,是和州长史。”
秦信指尖点着桌案,那里摊着几页墨迹未干的供词。
“臣带人赶到时,长史已然饮下毒酒自尽。”冯简继续道,声音紧绷,“身边几个心腹随从,都被他自尽前用剑刺死。锦衣卫搜遍全府,没找到有用线索,不知他受何人指使。”
秦信的目光掠过那些供词,半晌开口,声音平淡,问的却与斩月楼、马荣、长史毫无干系:“赤霄剑客呢?”
冯简愣了一愣才道:“守在崖底的军士说,赤霄剑客被救起后,马上就走了。”
“可有留下话?”
“没有。军士们说,赤霄剑客走得很急,似乎有什么急事。”
秦信眼睫未抬,缓缓翻过一页口供,指尖在纸面上停留片刻。
冯简虽猜不出皇上所想,但既然皇上问起赤霄剑客,便是对这人关注,于是小心补充道:“破山剑黄超与神偷方三都去了崖底,本是寻赤霄剑客的尸体,得知她未死,很是欢喜。只是去迟一步,赤霄剑客早走了,他们没能见着。”
“黄超和方三在崖底碰面了?没打起来?”
冯简见皇上追问,心道自己主动说这事,果然没错,回道:“黄超追着方三索要针筒,方三身法滑溜,黄超未能追上,御林军也没拦住他,他跑得太快了。”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冯简有些不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掌心里出了一层汗。
当年皇上曾下令,夺下鬼手神医被方三盗走的丹药,后来数年都未寻到方三踪迹。此次碰上,却又失之交臂。
秦信终于抬眼,眸色深不见底:“只索要针筒?未提增气丹、回春丹、龙影面具?”
冯简回忆了一下军士的叙述,肯定地道:“没有,只提了针筒。”他推测道,“或许,那三样宝物,鬼手神医已然夺回?”
秦信沉吟未语。
方三不好找,找黄超和鬼手神医却不难,冯简试探着请示:“皇上,是否着锦衣卫寻黄超或鬼手神医问个明白?若丹药在鬼手神医手中,或可……”
秦信眸光一暗。
增气丹、回春丹,原是想为六航备下的,可如今……
心口猝不及防的剧痛撕扯开来,他咬紧牙关,待那阵令人窒息的痛楚缓缓退去,他摆摆手,声音透着浓重的倦怠:“不必。往后丹药之事,不必再提。”
冯简心知皇上为何这样吩咐,眼底掠过一丝黯然,低声应诺:“是。”
秦信按了按纸张,突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崖底的人,可瞧见赤霄剑客的脸了?脸上有伤?很丑?”
冯简:“军士说,她脸上并无伤痕,容貌不俗。”
秦信手指顿住,想起那女子站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地说脸上有伤,丑陋不堪,怕吓到人。
他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满嘴谎言。”
冯简:“……”
这事其实怪不得赤霄剑客,她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当然不敢露出真面目。且她不知问她话的人是天子,撒个慌情有可原。
不过冯简与赤霄剑客又无甚交情,当然不会顶着皇上的不悦替她辩解,于是只沉默不语。
房间里一片寂静,片刻后,秦信道:“《斥姜衡文》收缴后,悉数销毁,按市价补偿物主。”
冯简愕然抬头,先前旨意是将“姜衡”改为“赤霄剑客”,怎么突然变了?
“着各地官府张贴告示,”秦信指节轻叩桌案,发出笃笃轻响,“详述赤霄剑客三年来追剿斩月楼之功,及此番解救人质之义举。昭告天下,其有功于国,不失大义,些许小过,既往不咎。”他略一沉吟,“让人摹写她呈交官府的名单,一并张贴于告示之侧,以为佐证。”
冯简面露迟疑:“皇上,那字迹委实不甚雅观,张贴出去……赤霄剑客的脸要丢到全天下去了。”
他几乎能想象那字迹示众后民众的哄笑。
皇上当真不是在报复赤霄剑客当面撒谎?
秦信淡淡瞥过来一眼:“丢的又不是你的脸,你操心什么?”
冯简心底为赤霄剑客默哀,不敢再多言,连忙领命。
又听得皇上唤道:“冯统领。”
“臣在。”他连忙应道。
却过了好一会,也没听见皇上吩咐。
烛芯爆开,“嗤”地一声轻响。
冯简偷眼瞧去,皇上按着额头,脸被衣袖挡住,看不见表情。
足足十来息,才听得皇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决绝:“往后赤霄剑客的消息,你自行处置,不必再报于朕。”
冯简愕然不解。
皇上分明方才还那般在意。
他压下困惑,应道:“是。”
“去请悟尘大师。”
皇上又要用那和尚的法子沉入过往幻梦?
冯简想劝一劝,话才到嘴边,皇上已然冷声催促:“快去。”
他只得咽下担忧,匆匆而去。
悟尘早已安置在太守府,来得很快。
他走到皇帝面前,合掌行礼,面色悲悯:“姜施主欲要回到何时?见何人?”
秦信目光虚虚地落在墙上被拉长的黑影,声音飘忽:“宣德二十五年,姜帅领兵出征通州,那日我有幸在场,想回看一下当时的场景。”
“阿弥陀佛。”悟尘低诵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枚铜钱。
“轻轻地闭上双眼,全身放松……”
在柔和的音调中,秦信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模糊,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跃过时空,到了那一日。
他睁开眼,满目辉光。
十万铁骨军排着整齐队列,刀枪如林,寒光刺破长空。
战马嘶鸣,鬃毛随风飘动。
帅旗高高飘扬,猎猎作响,一个斗大的“姜”字醒目至极。
义弟并肩站在他身侧,一袭火红轻甲,英姿勃发,顾盼神飞。
“大哥,我去了。”义弟侧过头,笑容灿烂,声音清朗。
义弟脸上的神采太耀眼,照进了他心底最深的角落。
浓浓的不舍与担忧升起,他想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义弟,让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空隙,最好是骨血都融在一起。
费力地克制住冲动,握着拳,他脸上露出笑容。
那笑容,在跟着母亲学习礼仪的日子里,他曾对着铜镜练习过千百次。温润如玉,无懈可击,能让人一眼就产生好感。
忍不住再一次叮嘱:“记得按时用饭,别饥一顿饱一顿。每日至少睡足三个时辰。天气多变,及时添减衣物。”
“战场凶险,暗箭难防,千万不要仗着武艺高强一味逞强。”
在义弟含笑的目光中,他蓦地停住。
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啰嗦了?
可对着义弟,他总忍不住多想、多说。
深吸一口气,他凝视着那双盛满阳光的眸子,郑重道:“多加小心,去吧。”
义弟的脸忽然凑近,近得他能看清那眼睫细微的颤动,能闻到发间清爽的皂角气息,还有衣襟上沾染的浅淡檀香。
呼吸瞬间停滞。
心口像是被什么又酸又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隐秘的狂喜与无望的悲凉交织缠绕,将他反复拉扯。
温热的手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语音亲昵:“大哥,你等着我凯旋!”
一股酥麻的热流自肩膀窜入全身,他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应道:“好。”
义弟翻身跃上高台,稳稳站定,振臂高声道:“将士们!敌人虎视眈眈,要践踏我们的家园,要抢走我们的钱粮,要杀害我们的亲人,我们能忍吗?能退吗?”
“不能忍!不能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耳欲聋。
义弟猛地挥手:“让我们迎上前去,痛击外敌!”
军士们轰然回应:“痛击外敌!痛击外敌!”
大军开拔,义弟的背影融入人群,再也不见。
他仰着头,让阳光洒在脸上。
真暖啊,真亮啊。
如同义弟给他的感觉。
他多想把这太阳拽下来,藏入怀中,只为他一人所有。
可是……太阳合该在天上,受万民景仰。
正如义弟,本该辉煌一生,光芒万丈,得万世美名。
怎能被他拖入阴晦,受人诟病?
他舍不得。
这份无望的痴念,或许至死,也无人知晓。
可心底深处,总还存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妄念。
“轰!”
毫无预兆地,漫天烈焰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一切。夜空被映得通红,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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