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园中流萤浮动,如梦似幻,下人退了个干净,贺太师摘下兜帽,淡然坐在了桌边。
“大王在长安不便走,我们世家的联军在外面不敢来。”他并不像其他臣子那样惧怕霍千里,儒雅的面容十分镇定:“与其形成围城之势,不如你我联手。”
霍千里好笑道:“联军打得过本王?”
贺太师也很从容:“确实打不过,但如果在大王的回程路上做干扰,也是很烦人的。”
霍千里气定神闲地泡茶:“本王没说要走。”
“只要您愿意在离京之前抬贺家一手,”贺太师好脾气道:“大王想要什么,尽可以说。”
“其实也很简单的。”云梦泽接过话茬,温声开口:“贺氏如果上位,势必会在暮氏皇族中选择新的傀儡皇帝——我们大王所求,只是一道暮氏之人颁布的圣旨。”
贺太师心中一凛。
云梦泽正色道:“太师应当知道,大王生母乃大荆顺德公主。公主在匈奴受辱,数次写信回荆无果……”
贺太师向前探身:“可是要重新追封公主为帝姬?此事不难。”
“帝姬之位算什么东西,”霍千里起身,负手道:“我要的,是追封她为女帝。”
贺太师瞠目结舌。
那一日祭天台上,暮樱一见“禅位”二字,理所应当便觉得是要阿庑禅位给霍千里。
实则不然。
空无一人的祭台上,雨水将羊皮卷泡透,其上字迹狂傲不羁,唯“顺德”二字的笔锋略略柔和下来。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那个在匈奴挣扎了数十年的坚韧女子,那个直到死去还抓着荆人旗帜的大荆公主。
为了他的母亲。
贺太师半天说不出话:“追封女帝,就意味着废除先帝的帝位……无论新上任的傀儡是谁,这都是大逆大悖之罪,更相当于自废根基,新傀儡的皇位又岂能稳当?!”
霍千里一脚踹开花园角门:“那就送客。”
“且容老夫想想,两日后必有答复。”贺太师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对了,两日后正是中秋月宴,达官显贵尽要参与,大王何不一同前去?”
*
暮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时近中秋,明月高悬,宝月殿被照得亮堂堂的。
她实在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准备出门走走,谁料刚出殿外,忽然见到广场正中有个黑发白衣的小肉球,吓得她打了个哆嗦:“……是阿庑吗?”
肉球扭着肥肥的小屁股转过来,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泪痕:“帝姬,我怕。”
跟着小皇帝的几个奶母子不知所措地抄手跟在后面,惶恐地看着暮樱。暮樱对她们笑了笑,示意无妨,自己牵起阿庑的小手钻进了宝月殿的小花园里。
她温声问:“做噩梦啦?”
阿庑摇头。
暮樱:“唔,那你是怕霍贼吗?”
阿庑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暮樱虽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但因为少时跟着银烟大师长大的缘故,看起来总是十分沉静。她极有耐心地道:“那阿庑是听到什么了?”
小孩坐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洗马哥哥们①说,匈奴人要挟天子以令箜篌……”
“诸侯。”暮樱:“他们还说什么了?”
阿庑鹦鹉学舌:“他们还说,与其让霍贼抓住我,不如换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皇帝,这样多少能反抗反抗……可是说到换谁,他们就吵起来啦。”
阿庑年幼无知,暮樱却在这稚拙的叙述中听出了满身冷汗。
世家们等不及了。
洗马一职虽然人数众多,其中却不乏十二世家的长房子弟。大抵是他们觉得阿庑年纪小,听不懂,才敢在他午睡时如此议论。
世家的年轻人们张开了嘴,里面发出的却是世家耆老们的声音。
阿庑仰头:“姊姊,要是换了皇帝,我们就没法接母亲回家了对吗?”
“对呀。”暮樱话音一顿,直白道:“而且咱们都会死,肯定的。”
阿庑发抖,胖乎乎的小身体钻进暮樱怀里,他身量娇小的姊姊就像一道薄薄的门,脆弱而柔韧,隔绝了他和外面的风风雨雨。
暮樱失笑:“怕也别贴着我,怪热得呐。”
她天生是个不会丧气的人,脑筋电转:“阿庑一直想去江南抓锦鲤玩是不是?这样,姊姊即可叫王守忠送你去玩一趟。”
阿庑又惊又喜:“可太傅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呀!”
“嗐,国不可无君,但可以无你。阿姊找个小孩替你一阵。”她说干就干,反正左近无人,她将阿庑像个兜子似地提起来:“就算世家逼着咱们换皇帝,好歹你还能在外边活下去。”
这法子说的好听叫走为上策,说的难听就叫缩头乌龟。不过脸面一事,原本虚浮,暮樱也不在乎。
阿庑听出了此事的凶险:“那姊姊呢?”
“我不走。”暮樱将他一路丢进自己的寝殿,拍起睡得正熟的惊鹊:“第一呢,等将来事态平稳了,我还接你回来;这第二,如果咱们都走了,母亲就彻底回不来了。”
秦太后如今还在邻国为质,如果换了和她没血缘的新皇帝,人家怎么还肯花心思救她?
惊鹊懵头懵脑坐起来:“陛下怎么在这?”
“别管这么多,去传太医来,就说陛下身上起了红疹,不能见人。”暮樱一把将小皇帝塞进床帐里,对惊鹊强调道:“但等太医来了,只许他隔着帐子诊脉,万万不能拉开帘子。”
惊鹊立即说好。鸣蝉听见动静,也跟着起身:“殿下?”
“啊,弄醒你啦。”暮樱歉然一笑:“那鸣蝉去将前日里尚衣局呈的墨莲寒青裙取来……本宫,嗯,本宫要出宫见一个人。”
墨莲寒青是吴苏之地独有的贡缎,质料坚滑,入夜如水,一年到头也只有贺太师家能弄到几匹。这匹墨缎穿在暮樱身上,越发显得她肤色白皙莹润,再加上她手中那盏泛着暖光的风灯,临风而立时已近乎仙人了。
少女纤弱柔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真不愧是秦慕朝的女儿。”鸣蝉脸色微变,叹了口气,夜色映进瞳孔,只余一片幽深难明:“看着温和乖顺,脾气真是倔透了。”
惊鹊:“鸣蝉姐姐,嘟囔什么呢?”
“没事。”鸣蝉回转身来,又像个年少沉稳的小宫婢了:“你在这等着太医,我去给陛下收拾几件衣裳吧!”
*
旁人潜行,往往走小路,暮樱偏不。
她叫人打开太极宫正中的承天门,从那个能横着跑十辆马车的大门中信步而出。长安已然宵禁,她前脚刚踏上朱雀大街,前方就突然传来马蹄声响——
暮樱本能地想躲,但对方来得实在太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战马的热气喷在暮樱脸上,未休的马蹄堪堪在她面前停住。
暮樱:“犯禁者谁?”
她手上的灯照亮了马上的战将,两人大眼对小眼,待看清了彼此面容,都错愕了一瞬。
霍千里勒马,狐疑道:“这位神婆,你半夜不睡,专门出来吓人?”
“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我看看自家城池,又干你何事呢?”她不愿在霍千里面前落了下风,后退一步挤兑他道:“再说现在是宵禁,大王客居犯禁,也不大体面吧。”
霍千里哈哈一笑:“你们荆人的规矩,管不着我。”
暮樱脱口道:“你母亲也是荆人,为何管不到?”
霍千里面色立变,周身笼起寒气:“本王出门,盖因府中失窃。”他纵马缓缓绕着暮樱踱了一圈:“殿下是个惯偷,可曾见过本王的斧头?”
暮樱从小跟着银烟给人看相,早已学会了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本事:“咳。这第一呢,前日大王遣人来宫里要斧子,本宫早已着人送还;这第二呢,单说那斧头本身——”
暮樱缓了口气,抬头看他,目光透露出一种可爱的狡黠意味:“其上刻有汉字,且形制精小,分明是我们荆人孩童之物,又怎知不是大王从我们荆人手中偷来的呢?”
霍千里高深莫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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