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樱吓了一跳,嫌弃道:“好好,不关不关,你别跟个小媳妇似的。”
茶壶在炭灶上发出嘶嘶的响声,日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氤氲而下,他们一站一坐,隔着薄薄的水汽对视,都觉得看不清对方。
霍千里阴恻恻道:“你怎么知道的?”
伏击贺时也的计划做得堪称缜密,他甚至没有通知那些自己早就设在长安的暗探。饶是如此,这个看似在各方势力中最弱的小神婆还是知道了。
暮樱抄手站着,却不答。她站在帐中唯一一处明亮的光线里,连睫毛都泛着金光,美得就像株悬崖峭壁上的花。
“那日朱雀大街偶遇,大王曾说,如果第四次预言能中就听我摆布。”暮樱轻咳:“这个……是不是真的?”
霍千里心说,那恐怕不是偶遇吧。
但看在她痴心一片的份上,霍大王很有风度地没有拆穿。他喜当爹的怨愤莫名消去了不少:“你想怎么摆布?”
霍千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逐渐形成深长的阴影:“还是说,你想捏碎本王的手腕——就像对你叔叔那样?”
霍千里垂头观赏着她,满意地看到小神婆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是的,我是怪物。”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小小地退了一步:“大王瞧不上我,也是自然的。”
暮樱倒也不是真的委屈,只不过她从小生长一个强得变态得家庭里,父母都是说一不二的强人,长姐更差一点就成了大荆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太子。
作为这家的二女儿,她从小知道,和真正的强者对话,要学会装弱。
霍千里将营帐大门拉开,让门外凛冽的风雨吹拂进俩:“你们荆人着实没见过什么世面,草原上的力士都有你这功夫,难道他们也是怪物?”
暮樱唰然抬头,眼眸发亮:“真的?世上还有我这样身负巨力的人?”
当然是假的。
霍千里傲然道:“信不信由你。”
“那,那他们也会在巨力到来之前耳聋一阵吗?”暮樱激动地上前一步,眸光闪动:“而且每次巨力离开时都会毫无预兆地昏死几个时辰——他们也是这样吗?”
霍千里沉默了。
草原力士都是他顺口胡诌,没想到竟然把这小神婆的“神力”给套出来了。这一套玩意儿太过离奇,以至于他一开始还以为暮樱是在编瞎话。
但是不是。
她离得这么近,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几乎要扑进他的面庞里。霍千里这辈子已经见了太多人,他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对方是否撒谎。
小神婆心思很多,但在这件事上,她竟破天荒地诚恳起来。
“昨夜神力已经离开了。”暮樱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自嘲地握住他手腕:“现在我已经用全力在握了,大王恐怕都不觉得疼吧?”
疼是不疼,倒有点痒。
白皙柔嫩的手指根本握不住他,与其说握,更像是搭着。
他甩开她手,动作有些僵:“本王言出必行,你想怎么摆布,随便吧。”
暮樱:“那就上……”
“不行!”霍千里瞬间站到门口,耳朵可疑地红起来:“你们中原女子不是最重名节么!蛊虫再怎么厉害你也不能跨过那么多步骤直接……”他平生第一次卡了壳:“反正不能!”
“……那就上角球店看蹴鞠吧。”暮樱慢吞吞说完了下半句,狐疑道:“大王以为是上什么?”
*
反正不是上榻。
大王由于思想不够纯洁,后半程一直任由暮樱摆布,连让他穿荆人的长袍都老老实实穿上了,完全没发表过半分意见。
他很怕自己又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罢啦。”霍大王十分大度地想:“小神婆瞧上老子,也算她倒霉,就让让她也没什么。”
他一时不察,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穿上了一身文人青袍,微卷的头发第一次被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陪着暮樱一起走在了长安繁华的大街上。
霍千里本就生得高大挺拔,青袍玉冠又弱化了他身上的凶煞之气,整个人英俊得不像话。
“我本以为要大王穿我们荆人的衣裳,你会生气。”暮樱也换了身寻常富家女的衣裳,同他并肩前行:“大王的脾气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凶。”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长安最热闹的坊市,今日又正好是花朝节,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道是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①,用来形容今日的长安并不夸张。
路上人声嘈杂,街边有小孩在耍火圈,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不得不靠近说话。
霍千里满脸无所谓:“我是混血,不是胡也不是汉,世上没有我的家,穿什么都一样。”
暮樱狗腿道:“大王宽肩腿长,穿什么都是一样好看。”
两人并肩走入长安熙熙攘攘的大街,直如一对新婚出来逛街的小夫妇。
“大王有所不知,这大街上就是最适合谈话的地方。”暮樱看了看方向,很有分寸地拉着他的袖角:“在这长安城里,任何一堵墙都会有缝隙,任何一处暗室都会有眼睛。大王不是问我,怎么知道明日你要伏击贺时也吗?”
霍千里:“别贴这么近。”
“不单我知道。你设伏之后,整个长安的世家都知道。”暮樱:“若是消息再灵通点的,比如我——不但知道大王准备在三里长坡伏击贺时也,更知道贺时也已经得到消息,并准备在你去的路上埋下火雷,耍一手‘将计就计’。”
霍千里看似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点动起来。
小神婆把话点的这么明,这几乎是在卖人情了。
“大王不信。”暮樱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火雷就设在十一驿的郊亭之外,那是你的必经之路,对是不对?”
霍千里点动的手指停了。
从之后漫长的光阴看来,这是这位作风剽悍的摄政王第一次领略了世家的力量,他们没有刀兵,却有成千成万的口舌。
这些人的商铺买卖遍布长安,士人宾客遍布朝野,就连田亩之间也有他们的佃户。对于世家而言,没有传不开的秘密,只有没给到的价格。
霍千里沉吟片刻,笑了笑:“原来神婆是来同我谈买卖的。”
“不错。”暮樱随手买了支竹蜻蜓:“本宫卖南境五郡。”
霍千里站住了脚。
南境五郡?
他简直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暮樱语出惊人,甚至还有精力从小贩手里拿回零头:“至于价钱——我只需大王同我逢场作戏,陪我三个月。大王甚至不需表明立场,只要默认你我之间的谣言即可。”
霍千里明白了。
只要默认谣言,众世家就会认为自己是暮樱姐弟的靠山,那么只要自己还在大荆一日,就没人有胆子送“新皇”上位。
她是真敢开价,也真敢要价!
霍千里嗤道:“姓顾的很多,本王凭什么帮你?”
“正因为我们最弱,才最要帮嘛。”暮樱有理有据道:“霍郎想想,将来你在南境建国,是想要个强大的邻居,还是要个……和气的邻居?”
霍千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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