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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关山月(十一)

小说:

[鹤唳华亭]佳想安善

作者:

沈君如

分类:

古典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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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镜没有想到,那封满是风沙尘土的信,居然是她收到的有关张绍筠的最后消息。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贺重明变得匆忙起来,常常数日不归家,待叔父问起,却又搪塞而过,更是没有同瑶镜提上半句。秋意刚浓之时,武德侯顾思林壮烈殉国的消息亦为天下人共知,皇太子奉陛下圣旨,前去长州迎柩。瑶镜原本只为武德侯的殉国而落寞伤怀,至于太子离京,她只当是寻常,并未觉得有何异样——毕竟皇位之上的人是他的父亲,而埋骨沙场的人是他的舅舅,都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于情于理,都不该有人在此刻将他拉入谜局。

谁料她仍是太过天真,从未想过,这世间有太多事是永远无法被世俗琐事拘得住,也永远无法被凡俗之人所轻易料到的——世事无常,兵戈无眼,河西一带本就是兵家必争,或许无论何时,都必然会有这一劫难。

在太子抵达长州城的当天,这座古老的关塞就乱起来了。

河阳侯顾逢恩挟持御史,杀天子亲卫,斩长州刺史,以清君侧之名偕同长州承州近十万驻军及顾氏亲卫于长州关城起兵,欲携太子一同杀回京师,谋夺帝位。那一战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战火席卷了整个河西,更有燎原之势,好似马上便能入塞进关,直捣黄龙。谁料皇太子却与河阳侯临阵反目,两人于长州关城对峙,大军压境之下,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谋逆之乱竟就这样无果而终。

皇太子被废,被一道诏书锁拿回京,河阳侯顾逢恩畏罪自裁,曾经显赫的顾氏一族自此飘零四散,近乎族灭。而长州驻军也已死伤大半,余下的残兵败将尽数收押,留待后续论罪惩处。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瑶镜还曾自我安慰,言道张绍筠又不通武艺,且还憨厚迟钝,被充作叛军前锋这种事定然轮不到他头上,可此后不久她便接到消息,张绍筠所在的行伍已全军覆没,虽如今长州的善后工作尚未结束,尸身也未待收殓,可他业已身死魂灭似乎已是所有人都默认的结局。

听到这里时,瑶镜竟轻笑出声。她浑身颤的厉害,眼圈分明是通红的,却愣是没有半分泪落下来。

就算到了此时,她依然是有些迷茫的。她不知道为何这一切会以如此令人难料而又突然的方式一并发生,亦不知道为何上一刻还诸事顺利,所有人都已尽力忘却往昔的伤痛,拼命向前走去,可下一刻一切却都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用力翻转,所有的事都翻天覆地的变了一回。

怎么可能呢?她想,张绍筠怎么可能死呢?

明明最初见到他时他是那般意气风发,正是大展身手的年纪。他与她一起离开罗摩,看向她的那一眼是那般的令人安心。明明上一封信里他还在调侃自己如今已逐渐适应繁重的军旅生活,感慨自己将要当舅舅了,明明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就算已被打入狱中,也能安然无恙地再走出来。

可他们告诉她张绍筠死了。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呢?瑶镜无意识地摇着头,仍是不能相信——或者说,是固执的不肯相信。

前些日子她还同他寄了信,笑着说元英如今愈发清闲,总是来找她闲聊,实则她也知道好友是想让她更开心些,说她们都想着日后要去河西,连元英都很喜欢那里。那时的长州虽暗流涌动,但于百姓而言,明明仍是太平无虞的,可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便是如此局面……

贺重明担心她的状态,甚至害怕她会想不开,可她面上一切如常,亦不曾有更多旁的举动。她只是呆呆地靠在床边,头转向另一侧,疲惫不堪地出声逐客:“哥哥,我累了。”

如此浑浑噩噩了许多天,昼夜颠倒,无休无止,瑶镜已不知自己这样渡过了多少日夜,也不知这段时间以来有谁来见过她,有谁同她说了什么话。待她终于自漫长的混沌中抽身出来时,首先想到的却仍是方才想起的那个他们过去的约定——再没有可能兑现的那个约定。

那时瑶镜忽然决定,她要亲自去一趟长州。

又或许说,她必须去一趟长州。这是她和张绍筠的约定,这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关键所在,因为这样的约定瑶镜才能在这一年里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是因为这样的约定,张绍筠才能坚持着与她写信——尽管他信中所言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些令人发笑的事。

无论生死,无论胜败,这一局的终点不该在京城,而应该在长州。她不该继续在京城等下去,她得去找他——她得去那个他们曾无数次笑言,要在那里重逢的河西边关,去那里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况且如今长州善后未完,张绍筠仍是以失踪作结,或许一切还有希望,哪怕只是微乎其微,她也不该就这样错失能见到他的最后机会。

这件事决定得突兀,可瑶镜却极为坚定。她几乎是拼着仅存的些微精力去准备一切,从需要携带的东西,到如何瞒过家中亲人,再到离开之后如何托元英为她遮掩善后。万事俱备之时,她趁着一夜月朗星稀,家中寂静,轻轻拿上包袱,又拿起剑架上几乎没被她拿出家门过的长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毫不回头地向外走去。

谁料还没走出几步,瑶镜就听到有人在她不远处冷冷出声:“贺瑶镜。”

是从未被家人唤起的全名,是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

她猛地僵在了那里,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个彻底,本是有几分复杂的神情也骤然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恐惧。她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不言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好像心头所思所想尽数被人洞悉得彻底。

瑶镜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那最有可能,亦是最坏的结果。原本握着剑的手不知不觉间收紧,袖口的衣料也被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手心生疼。她僵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朝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

明明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可瑶镜却感觉十分漫长。她的心跳动得愈发剧烈,在寂静的庭院和如今这略显诡异与不安的气氛衬托之下听起来尤为响亮,仿佛下一刻,便当真会跳离她的身体。她知道自己此次出师不利,运气极差,因为她最不愿见到的事如今已然发生。

贺重明穿了身石青圆领窄袖袍,站在距瑶镜不远的地方,不言也不动。夜风吹过,衣袂翻飞,袍服宽大的下摆亦被风吹拂而起,飘飞开来。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神情隐在夜色之中,那与瑶镜对视的双眼深邃得好似无底无边的潭水,其中却并未蕴含任何表情。

他紧锁着眉,沉默良久,方才叹息一般道:“……你不该去。”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话,便已猜出了瑶镜的心思。

“兄长。”瑶镜终于止住了颤抖和心中对即将到来的雷霆暴雨的恐惧,在夜风中抬起眼来,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在汴京初冬少有的寒风中叹息,握着剑的手微微紧了几分力道,对着眼前的男子又一次用了这样正式的称呼,“您该知道,您拦不住我的。”

她甚至用了极少使用的敬称。

又是少顷沉默。贺重明抬眼看她,目光沉沉,于暗夜之中却是看不清其间深意。他缓缓开口,语声却并无瑶镜本以为的怒气勃然或是不可置信,而只是平静淡然,仿佛这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如果我今夜就是不让你出这个门,你该当如何?”

瑶镜默然不语。

她当然不能如何。贺重明今夜出现在这里,便足以表明他对此事是何态度,她的剑法是贺重明亲自教授,还只会几招堪称三脚猫的拙劣功夫,面对武艺高强的兄长可以说毫无胜算。况且无论面临怎样的局面,她都绝不会对至亲出手,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带上那把剑只是为了以防途中万一,如今在此处,连鞘都不会出。

“我不知道……”她支吾无言,艰难地开口,语声苦涩而低沉,“我甚至不知道就算我离开京城,去了河西,又能怎样。长州顾氏所犯之罪是谋逆,一旦与其沾上关系便绝无生还可能——但我至少应该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他若生还,我去见他,实则是在救他出苦海;他若已然身故,难道要让他就此客死异乡吗?我不信旁人道听途说,当初我们于牢中道别,我从不认为那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亦不信撑着一口气等他一年,最后却只落得一句‘失踪于战乱’的结局。

“是,他是纨绔,他是胸无点墨,亦无大志,放眼京城贵胄,只怕都很难有谁真正自心底尊重他。甚至有时我也会暗地里想,是该让他受些教训,否则日后他变本加厉,迟早会出问题。但他的为人,其实并不坏。”

瑶镜合上眼,静默良久,深吸一口气,这才又慢慢睁开眼:“我见过他用身上所有的钱救助街边的乞儿,结果回府后被他父亲训斥许久,他会在旁人欺凌市集上卖糖葫芦的小姑娘时出言维护,在不知顾内人真实身份时曾想过帮她寻找亲人,好让她眉宇能舒展些许,别再漾着愁绪。他还会帮道旁背负重物的老者分担大半,哪怕自己的力气也不算大……他父亲曾犯下的罪业他从未参与,甚至最初都不甚知情,就算是需承担家族之罪的连坐责任,流放长州受尽苦寒已经够了。他不该,不该……”

她方才一直强自弯起的嘴角逐渐垂落下去,语声也逐渐低沉下去。瑶镜数次艰难开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那人现今最有可能的真正结局。她终于哭出声来,在与她骨肉至亲的兄长面前,终于将她心底所积攒的所有痛楚与难受全都发泄了出来。

她抬眼望着贺重明,哽咽难言:“我总要去亲自看一看我们曾约定一起前往的长州——我必须知道,我与他相识相知数年,究竟会迎来一个怎样的结局。此事是我胆大包天,但我不得不如此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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