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小雨没完没了,淅淅沥沥地浇在地上,笼罩出一片湿润。
灰头土脸的驴车停了下来,扬起一地尘土气,素色的帷幔被管家挑起,一个着青色长袍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已过而立,腰板竖的笔直,一身文气,然而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和虚弱,两条眉毛快拧在了一起,忧心忡忡地看着府上挂的牌匾——齐府。
周衔思躲在不远处,她在周府守了一夜,十根手指都快钳到墙皮里了。
这里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庇护所。
周衔思还是在刚到徽京的时候见过齐墨,当年周岑视齐墨为一生的知己,从木里回徽京的途中与母亲和自己说了不少有关齐墨的逸事,刚到了徽京周岑就带着母亲和自己一起去见齐墨。
周岑担心齐墨性子冷,又有文人的傲气,怕他会不喜欢还是个孩子的周衔思,特地嘱咐周衔思一定要知晓分寸,没想到见了面,齐墨十分疼爱周衔思,几次都将她抱在怀里,喂她吃松子糖。
周岑一生自视清高,提及朝中同僚时的脸色总是臭不可闻,说到齐墨时却总是面带喜色,夸赞之词从不吝啬。
像这样能得到周岑青眼的人,一定会愿意助她一臂之力,替周家雪昭!
趁着齐墨进府的空子,周衔思迅速地冲了出来,然而她还没近身,就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齐墨身后的老管家惊呼,挡在了主人的前面:“哪来的贼人!快保护大人!”
“这里是不是刑部尚书齐墨齐大人的府邸?”周衔思跪在地上,任凭侍卫将他拦在半路,周衔思嘶声力竭,“素来听闻,为齐公令,以廉明称,只奉真理,不因强权而贪生怕死,也不因利益而与世俗同流合污,小人在此,敢问一句大人这话是真是假?”
隔着细雨,齐墨只觉得这个带着面具的少年看似熟悉,于是让侍卫收起兵器,耐心答道:“齐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此话自然是真。”
“那小人有疑问想请教齐公。”周衔思又道,“我的父母皆被奸人所害,不过一夜之间,我便家破人亡,再无栖身之所,可罪魁祸首却毫无歉意,仍在逍遥。敢问齐公,小人是该自行了断,等来世再尽对父母的孝道,还是应该残喘于世,抛光养晦等待为父母报仇的机会?!”
灰白的云悬在头顶,透着天要塌下来的颓败,少年跪在雨地,膝盖里像是灌了铅,面具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齐墨,宛如刀板上的鱼在做最后的扑腾。
老管家打着伞提醒:“大人,此处不是议事的好地方。”
周府毗邻集市,虽离闹市区还有些距离,但人来人往间,眼多嘴也杂。
齐墨敛唇,转身:“让他进来。”
管家合起伞,将沥青色的大门推开后示意两边的侍卫收起兵器。
“进来吧。”老管家护着齐墨进门,对着周衔思使了个眼色。
徽京近南,临近清明,空气中还飘着剪不断的雨水。
见周衔思走路都打飘,齐墨让管家在屋里烧炭,又让人送来厚实的棉衣,一番折腾后,周衔思的身子是暖和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操心劳力后涌上来的疲乏。
一天一夜的奔波与淋雨实属让人心力交瘁。
周衔思强行撑着意识,坐在齐墨的身旁,与对方交谈。
齐墨主动递来一杯热茶:“面具拿下来吧,我和你保证,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得了你,我会像周兄待你一般,在府上吃穿用度你可以尽情调配,不必有所担忧。”
碧绿的骨瓷杯与纤白的手相称,美得像是素净的工笔画,看着冒着汩汩热气的茶水,周衔思谢过后伸手去接,拿到了手里又放到了桌上。
周衔思将手伸到脑后,解开了面具的皮绳,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稚童面孔。
“等会我会让人带你去洗簌,连日风波,你先好好休息。”齐墨的目光垂下去:“周兄死前有遗言交代你么?”
周衔思是幼时见的齐墨,当时齐墨被急召回京,与周岑一齐被编入内阁,外称“内阁三臣”,初见齐墨时只觉得这位叔伯与粗犷豪放的木里人完全不同,长得是皮白肉嫩的好看,并不明白周岑所言“清冷”是何意思,可如今时过境迁再次见了,她才明白,齐墨是哪种清,又是哪种冷。
悲从心起,周衔思倒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不奢望齐大人心生悲悯,但家父一直都视齐大人为此生挚交,如今家父被人栽赃而死,难道齐大人一点也不气恼忿恨么?!还是说周大人也百犬吠声,认为家父真的会通敌叛国,此刻心中正担忧会引火上身,但又顾及自身颜面,所以才假意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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