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蛇上窜,黑烟滚滚,堆砌的文书和锦帛烧得噼啪作响,迸出激烈的火星。
似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看守火的两个锦衣卫恶毒一笑,就着血手拖了身旁的尸体扔到火中,火遇脂油,迅速焦灼了周府大片的绿地。
浓稠的火烟顺着箱笼的缝隙蔓延进来,周衔思紧紧地捂住口鼻,压在嗓子里的呜咽声混着呛鼻的灼烧感,张嘴舔舌,百味陈杂。
门外惨叫声此起彼伏,形色的厉叫与求饶不绝于耳,锦衣卫们脚步杂乱,如水一般的抽刀拔剑。
光顺着罅隙为她的眼皮覆上一层温热,周衔思麻木地抬着眼皮,死死地看着外面的炼狱。
风声呜咽般的长啸,门外女人站在门口,手中剑架在脖子上,仰天大笑:“我本青天客,却丧黄泉口,汝乃真小人,永世轮地狱!刘狗,地狱轮回,天地不仁,你我皆是刍狗!”
“母亲……”
周衔思含糊不清地嗫嚅着,明明意识昏迷,眼泪却如线似的夺眶而出,顺着颊边没入唇中,为本就复杂的味觉又增几分苦。
一声抽刀断水,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衔思蜷缩着身体,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却掩盖不了自己在发抖的事实。
她动不了!
数不清咬了多少次舌头来支撑绵软的意识,只知道到了最后,满腔的血腥,一口咽下去血味浓郁。
额头上的汗早已浸湿了自己的衣领,整个人像是泡在了水池子里,与死人仿佛只差了一口气。
那口咽下去的血水,和着胸腔里的酸苦辣,最后变成了一把名为绝望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戕着她的心。
烟味散尽,四周早已恢复了平静,迷药之后力气也渐渐上涌,周衔思拼命一撞,撞开了箱笼,箱笼滚在地上,她成了一只没长足的蠕虫,扒在地上。
门外碧空如洗,门内尸山血海,樟木的房门凋零残破,她日日相见的一切,全部都被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地黑灰,随风扬起,旋在半空中。
好不容易恢复的力气被她用到了极致,周衔思双手撑地,用手指当钢刃,厚重粗粝的灰土磨破了指甲也不曾在意,她倚仗着胸前那口气,像一只死里求生的蝼蚁,拼命往前爬行。
院里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放眼望去,全是她相熟相知的人。
滔天的恨意染红了眼前的天,周衔思张大了嘴,破碎的喉咙里不停地灌风,手指嵌进了泥土地里,掐起一把泥血,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撕破肝胆的吼叫。
(2)
清明落雨,梨树纷纷,沉重的马蹄声从远处卷来,披着铁甲的战马踩碎了一地的旖旎。
朱红色的大门溅了血,门口的石狮子面目狰狞,铜铃样的眼神怒不可遏地瞪着门外这批善恶不明的人。
马蹄收尾的声音整周划一,一个站在队伍后列的小将军走了出来。
少年人昂头阔胸,眉眼锋利上挑,如一把锐利的钢刀,所到之处队伍自动给让了开一条路。
黎奕的年纪虽然是最小,但是身形却与一排常年在漠山奔腾的汉子差不多,黎奕勒马,走到排头的黎敬天身旁:“父亲终究还是来迟一步,看来周家已经全部伏诛了,这场战是刘誉赢了。”
黎家父子俩的眉眼相像,只不过相比黎奕的锋芒毕露,一身披甲的黎敬天的眼皮微耷,如鹰似的眼神深藏内敛。
手中的缰绳放了又握,直到指骨处泛了白,黎敬天才松手,唇抿成一条笔直的冷线。
的确是来迟了。
黎奕从马上一跃而下,一脚踹开大门才发现里面早已横尸遍野,熏天的尸气还吸引了食腐鸦,黑鬒鬒的鸟翼扇动,鸟群们一哄而散,立在院里的枝头,神情不悦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黎奕冷着脸,大步地走进周府,刚进门,就踩到一处绵软。
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被剁掉的手掌!
“周家上下四十多口人命,刘誉没放过一人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丧心病狂,将人剁成尸块!此人如此猖獗,皇上也是昏聩,竟然闷声不吭,任凭他这么放肆!”黎奕抽出腰间的刀,将那只手掌小心地挑到一边,安顿在了它主人的身边。
“我的爷!这里是徽京,要谨言慎行!”紧跟而来的陈老三想去捂黎奕的嘴,又想着对方不喜人触碰,只好局促地去摸身上的虎皮,忍不住去观察四周。
陈老三是黎敬天的副将,也是黎奕的结拜义兄,黎家的玄甲骑兵刚从漠山回来,他还没来得及脱下那一身虎皮。
徽京的天气闷热黏糊,不像常年严寒的漠山,刚到了清明就已经燥热难耐,陈老三摸着脖子上捂出的痱子,满是横肉的脸上一双吊梢眼做贼似的盯着四周的动静。
“周家人都死绝了,刘狗的锦衣卫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再说了,就算他们在又怎么样,他们今天有种来一个,我就有胆杀一个!”黎奕拔出长刀,然而刀拔到半空就被陈老三给按了回去。
陈老三学西子捂着胸口:“哎哟喂!我的大少爷啊,这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提!徽京四处都是刘誉的耳目,你是想害死侯爷吗?!”
陈老三长了一张人鬼不怕的脸,说起话来却怂得像狗。黎奕一身的少年火气正愁无处撒,一听陈老三这么说,立马横眉竖眼地要反驳对方。
“老三说得没错,你要杀锦衣卫那就是和刘誉作对。朝中百官都称刘誉为翁父,刘誉风头正值鼎盛,谁都想讨好他,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黎敬天的声调不大,声音却颇有震慑力,黎奕心里虽然不服,但听父亲训斥,还是乖乖地收起戾气,站到了一旁。
黎敬天跨过人群,径直走到里面,将酒壶里的酒尽数浇落在周家院子里:“周岑是我大元的忠臣,当浮一大白。”
酒声淅沥地浇落在地上,黎奕还在为刚刚的训斥而不服,走神看向曲廊的深处。
日光重影,暖风飘拂,细瘦的黑影在暗处与树根相叠抵消,然后又飞速地分散开,落在飞檐投下的阴凉中。
黎奕心里一动。
“在看什么?”陈老三走过来,“……长懿,你和大家伙好好找找,不论是谁,就算还剩一口气,也要想尽办法给我救回来!”
黎奕回神领命,带着搜捕队进了周家,雨后的血相比平日要显得格外瘆人些,嫣红地泼洒在院里每一处,黎奕黑色的长靴将院里的青苔踩得咯吱吱响,任凭身后的黎家军动静响亮。
玄甲骑兵巡视了一圈没有收获。锦衣卫杀人抽刀讲究“深、狠、利”,几乎每一个都是断喉而死,死状惨烈,且无活口。黎奕始终站在原先的位置,却故意不去看那片黑影,
“周岑的书房不要漏了,锦衣卫或许有疏漏。”黎奕拦住身旁匆匆跑过的士兵,士兵得令,立马下去传达,热火朝天地将原先就混乱的前院翻得更加狼藉一片。
黎奕借着这嘈杂的脚步声,放轻慢了步子,侧身钻进了后院。
不比到处溅血的前院,后院一片焦灰,大火烧过的气味夹着血腥,直冲人的天灵盖,黎奕捂着鼻子,在一片艰难中咳嗽出了声。
说来也快,原先蹲在梨花树下的人反应神速,立马跑向墙角的狗洞。
心中一急,黎奕顾不上其他,大喊:“谁!站住!”
话刚落音,那人便没了身影,黎奕本来要追,却被身后闻声赶来的声音吸引:“这不是周夫人吗?!”
黎奕回头,原先那人蹲着的梨花树下,躺着一具不瞑目的女尸,女尸穿戴整周,但裸露的皮肤大块青紫,脖颈吊痕严重,定是死前就受了非人的虐待。
“没想到艳绝八方的周夫人会落个如此下场,刘誉手下这帮锦衣卫可真不是东西。”士兵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黎奕扫了一眼女人身上的伤口,轻声道:“是个烈女子,死后才被人糟蹋的。”
细瘦的黑影与树根的影子纵然交错,黎奕抚上梨花树焦黑的树根,蹲了下来,合上了周氏的眼,沉声道:“好好安葬周家上下,不得有误!”
迷药的后劲让周衔思跑起来愈发地力不从心。
她从摊贩的摊子上偷了一个艺伎的笑脸面具,刷得惨白的面具上笑眼弯弯,和嘴一起咧成了不可思议的扭曲弧度,在确认身后没人追上来后,她带着面具,跟着巡逻的锦衣卫混进了酒楼。
内阁三人之一周岑曾是何等的荣光,却因一份真假参半的血书遭人陷害叛贼通敌,四十多口人命一夜之间呜呼,要不是母亲提前得到风声,将她迷晕,藏在床下的箱笼里,那此刻在外面血溅三尺的就是他!
周衔思握紧了刀。
她的身骨瘦弱,却偏偏动了拿刀剑的心思,周岑为替她请的武学师父都十分直白,女子学武本就比男子艰难,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根基,就算学武,也不过一个强心健体的作用。
周岑心疼她,母亲也溺爱她,可如今她只恨当时没有下定狠心去锤炼身体,未曾想到有一日要以卵击石,去替周家上下四十多口人报仇。
可是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杀了这群狗养的锦衣卫!
周衔思握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匕首,每根手指都在打颤,她生涩地找小二要了壶酒,坐在酒楼最外面的地方,面具下干涩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喝酒的锦衣卫。
酒楼外车水马龙,烟火人间,酒楼内的人却在污言秽语,□□不堪。
“昨夜可真是将我们哥几个累得够呛,四十多口人,还要找周家通敌的文书证据,那么大一个院子,也不多派些人手,这是真把我们哥几个当畜生使了?”
“你懂什么,这是上头对我们的重用,万一哪天机会来了,我们也能随着大人在刘千岁面前露个脸呢?只是可惜了周家那小娘子,长相那么娇媚,性子却是那么刚烈,要是她早些从了我们,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但是女人嘛,她越是反抗,反而越有意思……”
刀锋入袖,手腕上一阵刺痛,周衔思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是刀锋划破了自己的皮肤。
她从来就没握过刀,又怎么会知道刀怎么握才不会伤着自己?
酒水腥辣,一口入喉,在腹中点燃了一把篝火,周衔思猛地站起来,然而下一秒,肩上就担了重力。
那人力气极大,硬生生地将她重新按了下去——是刚刚在院子里追她的那个少年。
“坐下!”少年跨坐到她的对面,抬起下颔冷声呵斥,“蠢货,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少年长了一张意气风发的脸,眉眼桀骜,看似随意,眼梢却始终留意着远处那桌锦衣卫。
周衔思顺着少年的视线,惊觉那桌的锦衣卫手已经搁在了腰间的长刀上,剑出三分,冷芒初露。
周衔思心里一惊,依她的刀法,怕是碰不到那几人衣角就已经被杀了。
劫后余生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接踵而至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悔恨。
“我要杀了他们!”周衔思顾不上去思考面前人是敌是友了,经过一夜的烟熏火燎,她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机械似的重复道,“我要杀了他们。”
周衔思手心的刀锋没入掌心,殷红的血顺着掌纹滴落,疼痛感让她紧绷的神经获得短暂的抒放。
锦衣卫们察觉到了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