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带你们去见主管监事。”王掌计的声音打断了唐照环的思绪,依旧是那般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琼环二人连忙应声,跟着王掌计转身,重新走进了挂着绫绮场匾额的大门,往前院一处挂着监事房牌子的正厅走去。
厅内陈设简单,上首一张花梨木书案,案后端坐一人。此人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穿着深青色圆领常服,头戴黑色交脚幞头,正用笔蘸墨,在册子上签字画押。
他是绫绮场的主管监事,姓陈,一位汴京宫中派来的内侍。
王掌计领着二人上前,躬身行礼:“新来的两名绣娘学徒,唐照琼,唐照环,给您见礼。”
陈公公眼皮都没抬,依旧运笔如飞,从鼻子里哼出个嗯字,尖细的嗓音带着一股子阴柔:“永安县来的,修补过皇陵幡帐的那两个?”
“正是。”王掌计应对。
陈公公这才放下手中笔,抬起眼皮,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琼环二人身上扫了扫,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子,让人浑身不舒服。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王掌计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秀云,你好本事啊。在永安县绣艺坊那等小地方,都能立下检举皇陵蛀虫的大功,一步登天调到咱绫绮场来,还带了两个心腹,啧啧,真是前途无量。”
他刻意加重了检举二字,语气里的讥讽和不满完全不加掩饰。
唐照环心中了然。这老太监定是对王掌计因检举皇陵李检校而升迁入京,心中不忿。内侍之间,盘根错节,李检校虽在汴京,难保没给这陈监事送过好处。王掌计揭盖子等于断人财路,岂能不招恨。
王掌计身形依旧挺直,声音平稳无波:“陈监事谬赞。妾身不过尽本分,恰逢其会罢了。日后在监事麾下效力,自当谨守本分,用心做事。”
“本分,用心。”陈公公阴阳怪气地重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咱家可提醒你,绫绮场不比那乡野小坊,讲究的是个稳字。针尖大的事,捅到天上去,就是泼天的大祸,王掌计,你那恰逢其会的本事,在咱这儿,可要收着点用,莫要引火烧身呐。”
这番敲打已算毫不留情。琼姐吓得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看。唐照环心中凛然,这绫绮场的水,看来比想象的深得多。
王掌计面不改色,只躬身行礼:“妾身谨记监事教诲。”
陈公公见她油盐不进,也觉无趣,挥了挥手像赶苍蝇:“既是你带来的人,规矩想必都教过了。人咱家见过了,带下去吧,该干嘛干嘛去。记住,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人,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拜别了那位阴阳怪气的陈监事,已近申时饭点,王掌计领着二人前往前院公厨。
公厨倒是宽敞,摆了十几张方桌条凳。只是人依旧少得可怜,稀稀拉拉坐了不过二三十人,大多是些仆妇杂役模样的中老年妇人,穿着统一的青色短衣,沉默地吃着饭,气氛沉闷。
如绣艺坊那般,满场织娘绣女笑语喧哗的场景,全然不见踪影。
唐照环看着自己碗里精细的小米饭,一荤一素两个菜,又看看这冷清的场面,心中的疑惑和落差实在太大。
她终于忍不住,凑近王掌计,压低声音问道:“这真是洛阳绫绮场?跟成都府锦院,汴京绫锦院齐名的大宋三大院?怎地如此冷清?人也这般少?我一路进来,也没听见织机响动,更没瞧见晾晒丝线的场子。”
王掌计夹了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待咽下,才抬眼看了看唐照环,又扫了一眼同样满脸问号的唐照琼,低声道:“专心用饭,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羞愧低头,专心吃饭,不再吭声。
回到那僻静的小院,直至天已擦黑,王掌计让琼姐去锁紧了门,这才开口细说:“唐照环问到了点子上。绫绮场与三大院中另外两家成都府锦院和汴京绫锦院不同,并不靠自家养着成百上千的官匠日夜赶工。
此处真正的官匠,算上学徒,满打满算也不到整百。且刚过正月,大部分还未归来。咱们平日里见到的这些,多是做些洒扫、浆洗、饭食、看守门户的粗使工。”
“那些织锦刺绣的活计呢?我记得您说过,绫绮场每年出品锦绣不下百匹,绫罗绢纱各色不止万数。”唐照环忍不住问,“难道就靠这点人?这地方会变戏法,能变出来?”
“三大院中,汴京绫锦院乃天子脚下,供奉最急最多,汇集天下顶尖官匠。成都府锦院,蜀地人杰地灵,丝线品质极佳,专攻锦上添花。
唯独咱们这洛阳绫绮场,本是为官家行幸预备,但自仁宗朝以降,官家以节俭之名不再出京,朝廷吝啬钱粮,便将此处所贡锦绣改为征召,由场里画出图样,写明要求,分派给洛阳城内及周边手艺精湛的民间织户承揽。
另外西京留守司有折变之法,城内居民的春秋两税,不收粮米,专收绢帛。许多周边县农户的税赋,也以缴纳丝绢来抵。
这些丝绢,最终汇聚到绫绮场,经检验、分等、造册,或入库,或发往汴京,充作贡赋。
夏税五月才开收,送到此处接近六月,是以现今活计并不太多。”
唐照环恍然大悟。
原来绫绮场的核心职能并非生产,而是验收,存储和转运,是朝廷控制地方丝帛贡赋的一个枢纽节点,难怪如此清净。
“那您来此担任掌计,又是负责何事?”唐照环追问。
“早点歇息,明日寅时末刻此处相见,你们随我出门便知。”
次日天还未亮,王掌计屋门便开了,她已收拾停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素银簪子绾着。手里拎个藤编提篮,里面装着剪刀、顶针、各色丝线、大小不一的各色补丁料子,还有一本账簿和一沓签纸。
“唐照琼,唐照环,起身。”她在院中催促道。
唐照环和琼姐哪敢怠慢,早半个时辰已经爬出被窝,冷水抹了把脸,仔细拢过了头发。
听到她声音,两人拿上针线包,跟着她出了小院。绫绮场里依旧静悄悄的,只有早起洒扫的杂役在寒风中缩着脖子。
先直奔公厨。人比昨日更少,稀稀拉拉十来个,多是些老弱杂役,捧着粗陶碗喝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王掌计带着两人,一人拿了两个香喷喷的芝麻炊饼,就着专门给官匠做的八宝甜米粥,三下五除二啃完,前后不到半盏茶功夫。
“走。”王掌计一抹嘴,拎起提篮往外走。
琼环二人赶紧跟上。出了清化坊,沿着宫城东墙根儿往北走,穿过肃静的宣仁门大街,拐进东城内,在一座挂着西京留守司牌匾的府衙前停下。
王掌计也不走正门,绕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门。门口当值的门子正抱着个暖炉打盹儿。听见脚步声,眼皮撩开一条缝,见是王掌计,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王掌计来了?里头桌子支好了,老地方。”
“有劳。”王掌计点点头,带着琼环二人径直进了角门里一间宽敞的门房。
门房里靠墙支着一张长条桌,三条长凳,几张淘汰下来的官椅。桌上一层薄灰,笔墨倒是齐全,墙角堆着扫帚抹布。
王掌计放下提篮,从里面先掏出一块半旧的粗布,抖开铺在长桌上。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三个针线簸箩,几块干净的垫布,一一摆好。动作麻利,一丝不乱。琼姐和唐照环趁她做事的时候,也把屋内四处打扫了遍,一点蜘蛛网都不见。
“坐。”她言简意赅,自己先占了中间条凳。
另外两人不明所以,依言坐下。
还没坐稳,就听外面脚步声杂沓。一个穿着家常直缀的小官,腋下夹着件绿色的官袍,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王掌计救命。”那小官把官袍往桌上一摊,指着腋下靠近胳肢窝的位置,急吼吼道,“您瞧瞧,昨儿个下职走得急,挂门闩上,扯了这么大个口子。尽快,今日点卯要是被上官瞧见,这月辛苦钱又得泡汤。”
王掌计手指在裂口处捻了捻料子:“绢料,裂口齐整。唐照琼,用回针法,缝密实些,莫留线头。”
“是,掌计。”琼姐接过袍子,找出颜色相近的线,穿针引线,低着头开始缝补。
因琼姐说一刻钟即可修好,小官便没离开,坐在一旁等候。
这边刚上手,又进来一个。这位气度沉稳些,手里拎着件月白色的素罗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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