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身单薄的青衫,不带一点花纹。虽然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睛低垂着看不清神色,盘踞于手臂上突出的青筋却提醒我刚刚发生的事。
我赶紧退后一步,站稳了方向他行了一礼: “多谢袁先生。”
袁先生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视线却隐隐停留在我的脚踝边,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扯了扯裙裾妄图挡住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视线太过灼热。
袁先生赶紧收回目光,朝我道歉: “是奚无礼了。奚刚看见姑娘被乱石所撞,不知伤到了哪里?”
未等我回答他的手便先伸过来虚虚抓住我的手臂,让我借力坐在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石头上。
我一时间没有反抗,他的神情和动作太自然了。仿佛这样的事情我们已做过千百次。
“姑娘先坐下休息。”
他的声音像是从一潭死水里面挤出来的,古井无波的调子,还略有些低哑。
“姑娘的伤势小民不便看,不知亭涉还要多久到?也好送姑娘回去请医士看看。”
我有些拘谨地抓着衣袂揉成一团: “他已去了一会儿了,约莫就快了。”
袁先生于是礼貌地同我保持距离但又守在我身边: “那我陪姑娘等他。”
我望着袁先生被风吹起的衣衫,思绪不由得飘远。袁先生真是,我见过最最温柔的人了,待人如此细致又如此守礼,不卑不亢的端方君子,说的就是他吧。我与他说话都得轻声细语的,怕扰了他叫他不喜。
只是他看起来太可怜,我想着该如何说话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地送他两件御寒的衣衫,既不叫他难为情,又能叫他收下。
“对了,袁先生,你今日怎么会来苑林呢?”
袁先生像是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 “苑林后有一片山谷,是我们家的铺子采花的地方,我今日去看看。”
我听后点点头,坐在巨石上荡着腿,这个地方隐约能看到林下马球场的宾客席。
“袁先生,你之前说你的字是奚,所以你叫袁奚吗?”
“是的,姑娘。”
他说话咳了两声,那是极压抑极痛苦的声音,在偌大的苑林中格格不入。我希望亭涉待会儿过来的时候能带两张斗篷,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送袁先生一张了。好吧即使亭涉只带了一张我也会给袁先生的,我就说我已不冷了。
“真是巧呀,我今日也认识了一个人,叫章奚起,与袁先生你的奚是同一个字呢。”
“袁先生你认识吗?”
袁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话刺激到了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转瞬即逝的感觉不是幻觉,他深邃的眼睛藏着浓厚热烈又难以道明的情绪,折磨着他,那眼神有灼烧人的力量。
我有些吓到了,却还是镇定着叫他: “袁先生?”
我看见袁先生白到泛青的手指紧紧攥成一拳,像是在忍耐什么: “姑娘认识他?”
“并未见过面,但也听说过他。他可是很有名呢,袁先生不认识吗?”
他这才像醒过来一般,又低下头,艰涩地回我: “听说是邺国来的质子殿下。小民并不识得。”
袁先生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
林中的风吹过,吹得他的衣衫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身躯上,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似的,他又剧烈地咳起来,一声又一声。
我赶紧忍着脚上的疼痛站起来,将石头让给他坐。
“袁先生,我已叫亭涉去取斗篷了,马上便会回来。你先坐下吧,林中风大露重,你穿得这样单薄,受了风寒怎么好。”
袁先生将将止住了咳嗽,刚踏出一步又收回去,克制地说: “姑娘有伤,还是姑娘坐吧。”
我见他执拗的样子,知道我若不坐他也不会坐的,于是率先坐下一边,拍了拍另一边: “那我们一起坐。你不要折磨自己了。”
袁先生有些犹豫,但我语气坚决,他最后也只得妥协在我身边坐下。
卜一坐下,我便发觉这块石头远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大,大到能够容纳我们两个人。袁先生虽瘦,却生得很高,到底也是个男子,占据了一大半位置。
坐得这样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丝丝缕缕的药香,极淡。
我的脑子忽然剧烈地抽痛了一下。然而也只是须臾,很快又恢复了。
好熟悉的味道。
我觉得,我在哪里闻过。
我想问问袁先生,可是这样问人实在太冒昧。我与袁先生不过萍水相逢,问香囊之事实在显得我太轻浮。
于是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袁先生不是多话的人,正相反,他沉默孤寂,周身都像围绕着黑色的雾气,要将他吞没一般。
忽然,我注意到他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蜿蜒向手臂,盘踞在一双如玉的手上太过突兀。
不像是新伤。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料想袁先生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艰难罢。
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好开口说: “袁先生,你应该多穿点衣服。”
城西花铺的生意那样好,袁先生应当,总不至于,连一件御寒的衣物也没有呀。
袁先生的嗓子像是干涸的小溪,却一点也不难听,他向我笑了笑: “多谢姑娘好意。奚自幼体弱多病,患有心疾,难以疗愈,如今活下来的每一日,都是上天的庇佑,添不添衣物倒是并不打紧的了。”
我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看着他深邃又哀伤的眼睛,刚想说什么,便被亭涉的叫声打断。
“姑娘!”
亭涉气喘吁吁的,怀中抱着一件雾蓝色的斗篷,跑近了才说: “姑娘恕罪,我在席间被牧之公子留下说了会儿话,上来又迟迟未找到路,这才来迟了。”
我站起来接过斗篷,庆幸我今日带的是雾蓝色的斗篷,若是鹅黄的或粉的,袁先生应该不会接的。
“无碍,现下天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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