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学资不菲,笔墨纸砚加上吃穿用度,还有名门来往打点,到处都要靠银子,萧煊之现在就要开始做打算。
番摊、樗蒲等博戏彩头小,而那些番头看见他就收摊。朱蕴就问他要不要去博坊,里面庄荷不会像外面这样赶客。
小鱼生在鱼塘,大鲟就该游在江海。萧煊之在博坊里面如鱼得水,骰子、骨牌、双陆等等,几乎都是他的主场,日夜流连其中,玩红了眼一样。
就在学资快攒够的时候,祖父的一个老友去找儿子,发现了他,便将此事传到许府。
许公气得砸了药碗,让萧煊之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立字据承诺再也不去博坊。
萧凌之得知始末,把笔墨纸砚都装进箱子里,送回了萧煊之的房间,眼中满是失望之色:“君子取财有道,你这般投机取巧,得来的都是不义之财,怎对得起父亲一生清正的名声。”
“说得好啊萧凌之,你一直记得自己姓萧,可你吃穿哪样不是许府供你?”萧煊之膝盖青紫正疼着,脑中突突直跳,张口回敬:“清正有什么用,名声有什么用,还不是沉在江里面尸骨都捞不到了,变成一瘫不值钱的淤泥,淤泥能给你买纸买笔,让你心无旁骛地读书吗?”
“住口!”萧凌之第一次同他动气,一掌拍在桌上,声响并不大,胸口却如奔雷一样起伏。
他的弟弟梗着脖子,眼眶一圈微红,像一只委屈的小兽。
治丧那一年,两个人还没石桌高,被几个远房亲戚带着行哭礼。他们在父亲牌位前,懵懵懂懂地对望,脸上都是对人世的无知和茫然。
一路北上到溧阳之前,他们都只有彼此。
他们相依偎着一起来到这个世上,以出生与母亲告别,以稚嫩双手为父亲盖上黄土,是余生都会同撑一把伞、同坐一席餐的亲兄弟。
萧凌之长叹一口气,放轻了声音,转身拿来药膏蹲在他身前:“你把这些纸墨退回去,以后也别买了。明天我把字拿去书斋做摹本,家中还有我呢,以后不要去博坊了,容易迷失心志。”
朱蕴来找萧煊之的时候,他正被人看着。按照先前商定的对策,朱蕴哭着喊着来求萧煊之帮忙,说弟弟要被人打死了。
祖父和萧凌之都是读书的文人,说不出见死不救的话,萧煊之趁机跟朱蕴跑了。
他已经打听到萧凌之好友不日就要启程,若想赶上一道结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仗着技艺高脑子好,他也不耐烦一点点彩头地赢,要来就来些有意思的,于是在钱庄画押借了一千两,上了刘子懿的牌桌。
朱蕴揉着额头的淤青,嘶着冷气问萧煊之是不是太冒险了,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萧煊之斩钉截铁:“我就这一个哥哥,他想上白鹿书院,我粉身碎骨也要送他去。”
“真羡慕凌哥,有你这样的兄弟。”朱蕴沉默良久,这样说道。
“说什么呢,你不也我兄弟,最好的兄弟。”萧煊之怕拍他的肩。
“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朱蕴握着青紫的手臂,低声道。
当天,一辆马车停在许府门口,自称是在万县受过萧知县救助的商人,特来报恩,送了一匣子银票,说万县今年大旱,知县留下的水井救了一个村子,村中有全家老小,救命之恩千金难报,特来拜谢。
马车来去匆匆,商人连口热茶都没喝就走了,也未留下名姓。
原本要去白鹿书院的两个公子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上门来找萧凌之,邀请他同行。车马一应俱全,只需要他带上衣物和书本就够了。
开院时间在冬月,但两个少年想去茂州踏秋,就说早点出发,还能参加红叶诗会。
萧凌之被他们说动了,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妥,想等萧煊之回来商量,但当天夜里他没有回来。
次日清晨,许府大门才出现萧煊之失魂落魄的身影,脸上有几块淤青,下颌处还有擦伤。
门房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喊来府中几个长随,也惊动了许公和萧凌之。
萧煊之一边毫不在意地拿热鸡蛋揉脸,一边点头说这个时间去茂州正好,红叶诗会一年一度,若能在诗会中一举夺魁,此后文章肯定会被书院举荐,茂州地大物博,士族遍地,何愁没有去处。
几天之后,两个公子又来催了。
临走前,萧煊之站在门口说:“祖父有我,你放心去。”
萧凌之思虑再三,他还是开口道:“那个朱蕴,家中有人在博坊做篾片相公,你还是尽量不要跟他来往了。”
“嗯,知道了。”萧煊之的反应很平淡,甚至还点了点头,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鸿鹄应高飞,一举千里,哥哥。”
送走了长兄,萧煊之就变得沉默寡言,当天跟祖父谈了许久,次日遣散家中剩余仆人,只留了一个年迈的老门房。
偶尔会有马车来接他,日落出去半夜回来,其余时候都闭门不出。
祖父到底年纪大了,也管不住了,只教他谨言慎行,勿要给求学的长兄添忧。
时间一晃而过,到寒冬腊月时,霜雪不止,满树冰棱子摇起来丁泠泠作响。萧煊之丢下手中最后两张牌:“十万贯。”
桌上的公子哥如雷灌顶,呆在席上,眼看着筹注被尽数收走,回过神来嚷着要再来一把。刘子懿摆手:“先把借条上的三千两兑来再说,不行拿你家马行来换,下一个。”
萧煊之冷冷地看着重复上演的闹剧,眼底黯淡无光,如一棵枯死的朽木。他突然站起来说:“我不打了。”
“行啊,四千两,一天一百两子钱,你那哥哥不是还在茂州,这事传过去,你猜那白鹿书院是留他还是不留他?”刘子懿把按了手印的借据甩在桌上。
“或者我上许府看看,那宅子是老了点,但园艺尚可,拿来抵一部分债也不是不行。”
朱蕴远远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担忧,还有一丝被胆怯包裹起来的欲言又止。
萧煊之目光扫过每个人,,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那一日他从钱庄借出银子,就立刻安排了人以万县商人名义把学资送到许府,好让萧凌之尽快准备。
无论什么牌和棋,他萧煊之从来没输过,他仗着自己的本事,带上借条便去了刘子懿的赌局,一切都势在必得。
但那天他什么也没得到,第一场输得他措手不及。
若就此回去,只剩两手空空,萧煊之哪里肯服,借条滚息,债上加债,打到半夜,博红了眼,也没能翻身。
最后刘子懿拿着所有借条,让他另签一个协议,此后三年他都要替刘子懿博戏。
输赢全得听他安排。
一个个赌徒从他的桌上被抬走,有走货的商人,有车夫脚夫,有门阀公子,甚至还有残障的老人,拿着一点微薄抚恤金来搏一搏。
博戏这个博字,跟鹰隼博空一样,但人没有翅膀,博起来就跟万丈高崖走悬丝一样,博过了就到对岸,但千千万万者都碎在了崖底。
这天回去之后,萧煊之就病了,高烧不起。
朦胧中有人在喊他,但他睁不开眼,意识不清地摇头,说:“不要……不要……不是我……”
梦中有妇人扑在地上嚎哭,因为家中男人卖了房子和田产,此后无处可取;有青年茫然悲泣,因为父亲治病钱就此折损,一把柴骨仍在路边等死。
刘子懿说他们活该因为他们又贪又蠢。
可是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纵然自甘选择地狱,可推他们坠落的手也不应该是他萧煊之的。
他一路春风得意,赢风赢水,从来不把刘子懿放在眼中,却在再简单不过的一场对弈中栽倒,从此变成别人命运里的绊脚石,活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刽子手。
在无尽噩梦的纠缠下,他又生出无名的愤怒来,凭什么要输给这样的人,凭什么要任别人摆布。
迟早,迟早有一天……
昏睡好几天,萧煊之醒来时全身发虚,摸索着在衣柜里找衣服,只找到一套萧凌之从前买给他的宽袖夹袍。
文人的衣服追求飘逸和风骨,萧煊之一直嫌碍事不常穿,但如今家中就生一个老门房,年纪大了做事没法太细致,他也不好惊动别人,将就穿上了。
一病几天,他去看望祖父,老人家在房中静坐,听到声音说:“元望啊,元均好点没,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长兄什么时候回来了?”
祖父一愣,缓缓转过头来,眼中露出些疑惑:“你是元均?”说着拄拐站起来,颤巍巍抬头贴他额头:“还发热没,我让老张煎药来。”
萧煊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见到萧凌之身影。
去问门房,才知昨天朱蕴来府中拜访,正巧萧凌之在亭中,也不知说没说上话,没一会客就走了。
今天萧凌之一早便出了门,不知是去了哪里。
坏了。萧煊之心中无故发慌,他拔腿就往冲霄楼去,那是刘子懿常摆局的地方。
跑到一半路上有人在传:“死人啦,有人被刘家公子从楼上丢下来了!”
“是谁,哪个倒霉鬼被刘家骗上赌桌,还不起钱就拿命抵了吧?”
人群议论纷纷,萧煊之脑中突突在跳,咬着牙跑过一道又一道街角,喉咙里翻起铁锈气味,冷风从耳边刮过去,混不觉得疼痛。
直到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把门口包围了。心跳疯了一样撞击胸口,他用力拨开人群,看到地一瘫血水,和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跑之后的脱力瞬间袭来,萧煊之跌跪在那人身前,一身奔涌的血液顷刻凉了下来。
那人穿着萧煊之病倒前脱下的夹面劲装,脸贴地,一动不动。
楼上刘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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