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光转,乐师十指拨弦如飞,筝声渐渐拔高,几乎成裂帛之势。当音调升至最高时,舞台正中,赫然出现一名绿衣的伶人。
那伶人身姿纤细,脸覆白狐面具,虽未露真容,却已让人感觉如春风拂过,依依杨柳倒映清潭,随风荡漾的碧波之间,有山鬼踏月而来。
然而他一开口,脸上本隐隐流露出期待之意的众人,无不是神色一变。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如泣血,如悲啼。
嗓音喑哑,竟是断续不成声。
即便如此,和着破碎的歌声,伶人依旧踩着一地清冷月光,开始缓缓起舞。
不同于荷华在春日大祭上的飘逸灵动,回雪流风之美,他的舞姿带有森然的古意,从容而庄重,仿佛与天地合一,将祭祀的肃穆与敬畏表达得淋漓尽致。
筝曲旋律又变,伶人舒展手臂,模仿麋鹿于山涧跳跃,夜风吹动他的长衣,浅绿的衣袂在风中无尽飘动,仿佛一片片碧绿的叶子在夜空中旋转,纷纷扬扬。
鼓点急促时,他的舞姿如同苍松古柏在风中挺立,坚韧而不动摇;鼓点舒缓时,他的动作又变得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静谧而悠远。
筝曲渐渐进入尾声,与此同时,台上的伶人开始收势,然而,就在他一个回旋,即将为整场舞蹈画上终点之际,一粒石子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伶人膝盖。
一个踉跄,绿衣狼狈委地。
“没用的东西,抬起你的头,让大家看看。”玄止的嗓音淡淡响起。
面具滑落,伶人缓缓抬头。迎着如水的月光,一张苍白如纸,却不失俊逸隽秀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荷华的心,重重一沉。
是他。
十六弟。
昔年在王都之时,被人盛赞“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有沧澜古意”的十六弟。
依稀记忆里,那金冠羽衣,佩玉璧,饰宝剑,如沧海明珠一般莹然生辉的小公子,站在千丝万缕的翠绿杨柳岸之前,执着一束杨柳,向她和静纾拱手高举,抬袖之间风仪落落,声音亦是琳琅珠玉般的清脆。他说:
“两位姐姐远嫁在即,时鸣,愿折杨柳,为姐姐惜别。”
彼时阳光璀璨,如碎金般照在水面粼粼生光,他的笑容,却比阳光更加耀目。
然而等她凝神去看,记忆里神采飞扬,眉梢眼角尽是凌云傲气的脸,已然换做了眼前的伶人面孔。
十四岁少年的长发似墨,倾泻如水流,自衣覆身,愈发突出其单薄。微微仰起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眼瞳好似终年笼罩着雾气的深渊,空洞洞的,不见神采。
极致的白与黑的对比,他就像被人毫不留情掷于地上的玉璧,凄美而破碎。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不成体统。”有嘲讽的话语自夜色中传来,顾丞相嗤笑一声,放下酒盏。
玄止亦是道:“可不是。还是当年母后在春日大祭上所跳之舞,更为出彩。”
他唇边的弧度讥诮而轻蔑,“否则,也不至于令父王一眼相中母后,令母后从七子的品级,一跃居于王后之位。”
荷华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的双手洁白如玉,指尖略施丹蔻,柔若无骨却又不失坚韧,蓦然轻声道:
“是啊,以色侍人,确实不太像样子。可惜——”
她话锋一转:“在这宸宫之中,君是君,臣是臣,有些人,连想让君上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呢。”
“你胡说!”玄止气结之下,脱口而出,连敬称都忘了说。
就在此时,摇光开口:“玄止,你失言了。王后,是我们的母后。”
他的声音一向偏冷,略带警告的语气,在静夜中听来,更像是击玉般冰凉。
荷华不禁向他投去一眼,眸中露出几分诧异,而摇光对上她的视线时,只是微微一笑,举杯饮酒。
——还挺会说话。
在这个礼法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没什么比“我是你妈”来得更有杀伤力。
君不见当初宸宫内乱,宸王烨气得再想杀人,最后也只能好好供养容太后么。
于是她也笑道:“玄止少不知事,一时失礼,也是在所难免。”
嗯,十六岁的好大儿,少不知事——在一众士大夫面前,打脸疼不疼?
玄止自然听出荷华的弦外之音,他先是一滞,半晌才平复心绪。只见他展衣起身,向荷华敬了一杯赔罪酒后,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带上几抹邪气,道:
“既是我失言,不如就将此伶人,赠与母后赔罪如何?”
他带了一抹挑衅之意,抬起头,将目光凝于荷华脸上,故意道:
“此伶人已净身,想必母后收下之后,定然不会再传出秽乱后宫的脏事的。”
荷华的笑意僵在唇角,纤细白皙的手指猝然松开,原本紧握着的苍翠玉盏瞬时滑落,“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无数残片。
净身……
她的十六弟,流传几百年的姬氏王族的血脉,竟遭了宫刑……
当年誉满幽京的小公子,如今,活得,连个下贱奴隶都不如。
她只感觉自己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就像有利刃长驱直入,迸出无数血珠。荷华死死咬住下唇,连鲜艳的胭脂都未能掩饰住她面色的苍白。
看到她的反应,玄止脸上流露得意之色。
荷华无心再和他逞口舌之快,没有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她缓步走下主位,扶起匍匐跪地的伶人少年。
对方在她的双手触及自己的一刻,身子如风中浮萍一般,微微颤抖。
正当荷华扶着时鸣,准备向玄止开口,表示自己愿意收下这份礼物之际,一旁的席位间,突然传出一声:
“且慢。”
循声看去,众臣之中,有暗紫色朝服的士大夫站起身,向荷华拱手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