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公子,好久不见。”玄止微微笑着,仍是以当年称呼唤他。
时鸣沉默不语,身子却出现片刻的僵硬。
玄止缓步来到桌案前,执着青玉壶,为时鸣斟了一杯酒,然后亲自送至他唇边。
面对玄止如此轻佻的态度,时鸣一挥袖,骤然将酒打翻。
玉盏落地的刹那,碎成无数残片,透明的酒液在青石砖上洇染出一片深色。
玄止眉梢一挑,却没有任何动怒,而是重新斟了一杯酒,回头看了眼时鸣,眼里有无数种复杂的情愫,最终只是轻声叹道:
“你还是老样子。”
说完,他斜坐在长塌上,背靠着屏风,自顾自饮酒。曾几何时,殷苛已经悄悄退下,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时鸣和玄止两个人。
喝到后面,玄止仿佛是嫌不够痛快,干脆拿起酒壶,对口畅饮。他的姿势慵懒随意,深红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雪白中衣与一抹锁骨,仿若名士般潇洒自在,丝毫看不出来是在别人的府邸里做客。
“如果二公子没有事,容我先行告退。”时鸣冷淡道。
他正要离开,玄止突然道:“站住。”
他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笔直的背影。
玄止抹去唇边的一抹酒渍,语态悠然:“再怎么说,咱们也曾同床共枕整整一年,你是真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心底最隐秘的伤疤被人毫不留情捅破,时鸣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玄止继续回忆道:“记得以前,我还在学堂启蒙的时候,父王总将你的文章策论,同我的比较。然后摇头感叹,说虽然我们年龄近似,我却不及你多矣。”
“后来我们在长坪坡相逢,你屡次三番以计谋令我的军队落入陷阱,害得我被云起将军连连训斥,那时我便想,敌营里的十六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不知是想起什么,他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幸好,兆军战败之日,我总算见到你。也总算,保下你。”
时鸣总算转过身,眼里有着冰刃般冷锐锋利的寒光,“所以二殿下口中的保全,就是让对方以贱奴之身,日日陪你寻欢作乐么?”
“不可以么?”玄止反问他,“难不成你想像你那些叔叔伯伯一样,被人砍掉脑袋?”
时鸣闭上眼,“我宁可被人砍掉脑袋。”
看到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怒气涌上玄止心头,他骤然提高语调:
“我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喜欢琴曲,我便给你寻最好的古琴,你想要保护幽京的百姓,我便勒令军队禁止他们劫掠。母妃屡屡催我娶妃成家,我都找各种理由推迟婚期。为什么三番两次,非要逃走去找那个女人?怎么,宁可在猎场里沦为殷苛的猎物,像猪狗一样被人围猎,也不肯乖乖呆在本公子身边?”
面对玄止的质问,时鸣缓缓开口:“二公子永远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哈,我就是太明白,才会让你重获自由,现在去给我兄长卖命!”玄止冷笑。
“不过——”他话锋一转,“别以为你找到你阿姊,又攀上我兄长的高枝,翅膀就硬了。”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你这个高枝,到底能不能承受得起你攀几天吧。我看你这个阿姊,恐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咯。”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个清凌凌的嗓音,如珠沉圆折:
“——是谁自身难保?”
随着小黄门高声唱喏“王后驾到”,荷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里,缓缓步入门中。
一般来说,宫廷女子轻易不能踏出宫门,即便出来,也需颁布懿旨,周围街道皆设帷幕,以避免闲杂人等窥见天家之颜。
因此,荷华的突然到访,着实超出殷府上下的预料。
在一片“恭迎王后”的贺声里,玄止身子微微一僵,终于低头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刚刚只是一时戏言。”
“都平身吧。”荷华语声淡淡,“听说二公子猎了一头麋鹿,原以为会送给陛下,不曾想竟是送来了殷府。想起陛下昔年最爱鹿羹,本宫便厚着颜面,前来替陛下讨一碗鹿羹。二公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这一席话,先是以宸王烨为由头,解释了自己出宫的原因,又暗指玄止宁可自己享用麋鹿,也不曾考虑重病的父王,实乃不孝之举。
即便明日有人想要上折子弹劾荷华不守宫规,届时玄止也不能幸免于难。
因此,玄止脸色有些阴沉,如同乌云压顶,半晌,咬牙道:
“是儿臣顾虑不周。其实儿臣也想过父王喜食鹿羹,但这头麋鹿品相还不够好,所以没能呈给父王。改日儿臣定会带着最好的一头,亲自去昭阳殿给父王侍疾。”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替陛下记住二公子的这份孝心了。”荷华凤目微扬,向着时鸣一抬下巴,“还楞在那里做什么?鹿羹既已煮好,也可以给大公子带去一碗,殷府,可不是太子冼马的久留之地。”
时鸣躬身:“微臣谨记王后教诲。只是大殿下不喜荤腥,想来二殿下的兄弟之情,应是无缘承受了。不过微臣回去之后,自当向殿下禀明一切。”
“你有安排就好。”荷华点点头,然后眄了念薇一眼。
念薇会意,上前福了福身后,道:“时候不早了,小君也该回宫了。既是顺路,还请时公公一起走吧。”
整个过程,几人都没有在意一旁的玄止,视他如无物。
正当荷华要带着时鸣踏出殷府时,玄止终于开口:
“王后殿下,你知道时公公,当年在兆朝战败之后,在战俘营里,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活到今天的吗?”
荷华眼眸微眯,冷冷扫了玄止一眼。
玄止却浑不在意她警告的眼神,自顾自上前,从荷华身边擦肩而过时,他压低声音,以附近的人都能听清楚的嗓音,道:
“是禁脔。”
“我的——禁脔。”
虽然早就想过类似的结果,但此刻被玄止如此直白说出来,荷华整颗心脏,还是如同有一把钝刀在缓缓割着,每一下都带着沉闷的痛楚,让人呼吸都变得艰难。
“王后殿下,往后的时光还长着呢,您到底能不能稳坐鸾台,玄止拭目以待。”
语毕,玄止大笑着走远,扬手将酒壶向后一抛,酒壶落在时鸣脚边,如同先前那杯被他打翻在地的玉盏一样,“啪”的一声,碎成无数。
这一次,玄止没有再回头。
在玄止心里,爱一个人,无非是挑断他的经脉,打折他的脊梁,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跪在地上,祈求你的垂怜。
他是他同性的爱人,血脉的宿敌,此生注定不死不休的对手。
这充斥着罪恶与欲望的泥潭,总要拉着他一同沉沦。
回去的马车里,时鸣始终保持沉默。
马车骨碌碌碾过街道,离紫宸宫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总算出声,轻轻问荷华:
“阿姊,我……是不是很脏?”
荷华微地一怔。
她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金冠羽衣,明珠般粲然生辉的十六弟,然而看到时鸣如同秋霜般苍白的脸色,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拥住瘦弱的少年。
她能感受到少年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在她怀里微微发抖,如同迎风颤动的蝴蝶羽翼。
她不知道他那些年到底遭遇了多少苦楚,她也不愿开口询问,害怕再次戳到时鸣伤疤。
许久许久,等时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才轻声道:
“时鸣,我们……都一样。”
听到荷华的话,时鸣整个人微地一颤,终于开口:
“是我失态了。让阿姊担心。”
他正欲起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