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宫门十二重,碧瓦朱墙在卵石铺就的道路投下浓重阴影。丹皎跟随在荷华身后,水晶绣球灯的光亮缥缈如萤火。
荷华连随行的侍女念薇都未曾叫上,两人一路无言,只剩下裙袂拂过宫道的细微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
“到了。”荷华停下脚步,对丹皎道。
丹皎抬眼看去,云石高阶上的宫室清冷幽静,皎洁月色里匾额上御笔金钩的两个大字,不是祖母容太后居住的冷泉台,又是哪里?
她不解地看向荷华,荷华却问她:
“你可知陛下为何很少来这里?”
丹皎回忆一下,印象里似乎确实很少听说父王去探望祖母,她试探着道:“许是祖母喜欢清静,而父王又政务繁忙?”
荷华摇头,凝望冷泉台的目光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直至过了半晌,她才出声:
“陛下还未登基之时,曾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往夏国,后来夏宸两国交恶,陛下在夏国受尽苦楚,若非齐晟先生出手相助,陛下根本无从安然返回宸国。”
丹皎附和道:“这个我知道,以前听乳母讲过,祖父共有十子三女,谁也没想到,最后登基的会是父王。”
“不,你不知道。”
荷华转过身,眸子平静犹如无波古井,深深凝视着少女,将那段染血的历史徐徐向她道来:
“陛下回国以后,并不得先帝欢喜,幸而陛下广交善缘,赢得朝臣与王公贵族赞誉,这才改变先帝想法,最终在雍王的拥护下,顺利登基为帝。”
“然而先帝逝世的第二年,太后寡居,却……”
“怎么?”丹皎微微睁大双眼。
荷华看了看周围,确认无人,方才一字字道:
“意外怀孕,并在远郊的温泉行宫里,生下两子。”
闻言,丹皎不由得愣住,半天没回过神来。
荷华继续道:“太后怀孕,于陛下而言,可谓奇耻大辱。不久,雍王发动政变,陛下御驾亲征,最后斩杀雍王于剑下,而太后所生两子,皆被陛下亲手掷于地上摔死。”
“母后的意思是,祖母与雍王,与雍王……”
丹皎捂住嘴,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至于发出惊呼声。
她对祖母的印象,尚停留在逢年过节拜见的时候,缭绕的烟雾里,端坐在帷幕间的枯瘦端严的老妇人。
现在想来,容太后实际不过四十余许,却已是满头华发。
听见丹皎的话,荷华苦笑着点头:
“因此,陛下这一生,最恨私情。昔日若非齐晟先生以‘为人子,必恪守孝道’劝诫,陛下怕是早已赐太后自尽。”
“太后尚且如此,其他人,又比之如何?”
语毕,她凝视着丹皎,静静道:
“你该明白,本宫今夜对你说这一席话的意思吧?”
“身为公主,享万民之俸禄,在紫宸宫出生的一日起,你便没有旁的选择。更何况,你王兄如今在边境受苦,你若抗旨不嫁,他今后又当如何自处?难不成真要令你王兄在边境过一辈子?”
“可……”丹皎欲言又止。
荷华扬了扬眉毛,话锋一转,问她:“你知道,你王兄被陛下流放以后,前朝的三公九卿,是如何议论本宫的吗?”
丹皎摇头。
仿佛是回忆起什么,荷华唇上的胭脂嫣红,有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字字向她道来:
“子之不淑,云之如何?”
……子之不淑,云之如何?
这句话回荡在丹皎的耳边,令她整颗心脏,重重一震。
荷华提起绣球灯笼,将丹皎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离开前又回眸凝视着她,语声平静,却隐含谴责之意:
“丹皎,你太任性。”
话出口的瞬间,就连荷华自己,都心下一惊。
这样熟稔的语气,这样理所当然的话语。
她仿佛看到,多年以前,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月色清冷如霜雪,长姊静纾对自己讲述了宸王烨的往事后,以相同的语调,对装病避宠的她道:
——荷华,你太任性。
隔着数年的光阴,姊妹两人的面容,以这样的方式重叠交织。
即便她再怎样不愿意承认,可她……
终究还是活成了她的影子。
细细咀嚼着荷华的话,丹皎回想着这些年与公子鄂相识相知的种种,满腔的酸楚涌上心头,十三四岁的少女终是不甘地问道:
“那你呢?母后,你对父王,可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我?”夜色里荷华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如同隔着雾气般模糊不真切,许久,才听得她低声道,却是答非所问:
“他是宸国的君王,而本宫,是他的王后。”
荷华的话声声入耳,丹皎默然听着,视线之中,只看见那纤弱的暗红色宫装背影,随着一点微弱灯火,渐行渐远。
直到走至凤梧殿附近,荷华才停下来。她在庭院里抬头仰望着那一轮凄清的下弦月,微叹口气,喃喃:
“我们……都是牢笼里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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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里天色阴沉之际,边境却是黄沙漫卷,号角声寒。
粗陋的油灯在军帐内幽幽燃着烛火,陈旧的矮案后,暖黄的火光流淌在青年洁白的衣袂之间,衬得他整个人犹如精雕细琢的玉石神像——正是废太子摇光。
他手执竹简,席地而坐,一卷《国策》,刚刚翻至结尾。
旁边伫立的黄衣太监是自幼照料他起居的内侍屈纯,如今随他一道来了边塞,接到王都那边的消息后,他恭敬问道:
“殿下,陛下嫁三公主于黎国之事,您怎么看?”
摇光放下手里的《国策》,目光沈沈,语声亦是冷静无比:
“耜国位于宸国西南部,边境时有摩擦。若说父王对耜国没有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而黎国与耜国比邻而居,三年前公子鄂来宸国为质,便是黎国的示好。如今父王与黎国结亲,恐怕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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