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桥口，小关看到了平平。
平平穿紫色的棉袄，围着白色围巾，手里拿着一串棉花糖，和身边的男生说说笑笑。小关走上前：“苹苹。”
当她给平平介绍佳妮时，佳妮清晰地望见对方眼里的敌意，一闪而逝。
平平下意识地握住男朋友的手，问：“回来过年？”
小关说：“回来过年。”
平平说：“我也是。”
便沉默。然后一齐开口：“……你还好吗？”
小关说：“我很好。你呢。”
“就那样吧。”平平说得平淡，但很明显，她过得不够如意，又问，“几时走？”
小关回答：“初八。”
平平说：“有空上我家做客。”
小关答得客气：“一定。”
平平几乎是逃亡一样地离开了小关。
她们曾经很认真地互相喜欢过对方，说过我爱你，像做贼一样拉过手，现在重逢，不过是波澜不惊地寒暄道别，可当初，也死生契阔过。
小关说：“我从小学就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
佳妮问：“为什么会分开？”
小关笑：“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她认识了那帅哥，就把我丢一旁。”
平平提出分手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年轻时有的是为爱情自虐的劲头，小关在雨里来回地走，淋得像只湿淋淋的水鬼。回家的路上，她买了一盒上海产的光明牌冰砖，一路走一路化，在日记里只写了一句：某年某月某日，苹苹说，再见了，小关。
那天的雨，那天的冰砖，和那天本身，永远不会再回来。
佳妮你呢，还记得那个教你音乐的男人吗。
记得，他长发，苍白，弹琴的样子曾令我不可自拔，他结婚当日，我以为全世界从此死去。
我们和最初的爱人，就这样转身，各自荒芜。
小关说：“很少人能初恋定终生，我们都不是对方的初恋，会持久些，对吗？”
佳妮笑着说：“很久很久，久到我们双双成了老太婆。”
小关说：“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苹苹吗？”
佳妮说：“她长得很好看。”
小关买了一大把里脊肉和鱿鱼，洒上重重的辣椒粉，跟佳妮站在路边吃，淡淡说起从前：“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每天都有包子吃。”
平平的父母都在粮食局上班，当年粮食局是好单位，吃皇粮，很多人羡慕。平平和小关就读的小学就在粮食局旁边，下了早自习，同学们都在附近的小店里吃早餐，平平则回粮食局的食堂去拿包子吃。
刚出炉的肉包子，精面粉，雪一样的白，一边吃一边滴油，平平的妈妈总是给她买两个，她吃一个就饱了，另一个，只掰掉外面那层皮，胡乱咬两口就扔了。
小关吃的是爸爸一大早就熬好的粥和咸菜。给她做好早餐，盛到饭盒里，爸爸才去开车。爸爸很疼她，但能力有限，除了温饱之外，给不了她更多，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小关的生日，才能买点好菜和蛋糕。
每年，小关许的愿只有一个：我要有钱。她怕得要命，怕将来会捱穷，会一直穷下去，怕买不起大房子，怕没办法给爸爸安稳的晚年，他，都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了。
小学时代的平平很受宠，她长得好看，家境又好，成绩也不坏，爸爸妈妈只得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要多疼她就多疼她，葡萄一上市，她就吃上了，家里的童话书摆满了整个柜子，穿的衣服也是最时髦的。
很多年后的小关对佳妮说：“你知道吗，她真像个公主。”
公主平平的父母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长大，给了她平凡的名字，她自己甚为不满，执意将平字改为萍字，自以为漂亮许多，但小关写在日记里，却用了“苹”字。
苹果的苹。她是一枚漂亮光鲜的苹果，很想去咬一口，一口，一口就够了，就像她手中的包子。那么喷香，那么热乎乎，那么白。
10岁左右，正是一个孩子嘴馋的时候，平平经常带很多东西到学校来吃，她很大方，主动给同学们吃，果丹皮，巧克力，无花果，都是城里的孩子才吃得上的新鲜玩意儿。但小关从来不要，忍得很艰难，就跑去小卖部买酸梅粉。
酸梅粉有两种，都装在小塑料袋里，白色的很甜，粉末精细得多，一角钱一袋，褐色的很酸，相对粗糙些，五分钱一袋，小关买的是褐色的，能酸倒牙齿，一小勺就能吃很久。
吃酸梅粉是要用小勺子舀着吃的，每袋里都附送了一个很小的勺子，柄上的图案各有千秋，小猴子小兔子小老虎，吃得多了，便集齐了一整套生肖图案，同学们围住平平时，小关独自摆弄着小勺子，摆成一排，倒也自得其乐。
平平便是在这时看到小关的。追随她的人越多越好，但小关不买她的帐，让她好奇，越来越好奇。
平平走过来，将果冻递给小关：“我可以看看你的勺子吗。”
小关挡回去：“我不吃果冻。”怎么不吃呢，她都没吃过。其实果冻也不大贵，一角钱一个，但那么小一杯，哧溜一下就没了，太不合算了，哪像酸梅粉，一勺子一勺子的舀，一包能吃两天，要是化成饮料喝，能化三大杯。
平平问：“你的勺子可以送给我吗？”
小关是可以不送的。但眼前的女孩如此天真，笑如春花，她低下头，小声说：“你拿去吧。”
小孩子也懂无功不受禄，当天下午，平平抱了几本书过来找小关：“那个……你好象很爱好这些，我从爸爸的书架上挑了《贝多芬传记》、《古今中外音乐鉴赏》，给你看。”
一来二去，就熟了。平平邀小关到家里做客，给她冲果珍喝，拿来各式小点心摆在她面前。她家的房子很大很漂亮，白色的窗帘，缀着深深的蕾丝边，随风飘扬，很美，地上铺的是大理石，亮闪闪，照出拘谨的身影，墙上挂的是这个县城里某书法家的真迹，龙飞凤舞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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