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回暖的时候,按照约定,又得去一趟蔚蓝湖。
宁漪坐在副驾驶,盯着窗外发呆。越是靠近目的地,情绪就越是紧绷,海绵一样被挤压。
赖至廷问,“还是紧张?”
宁漪收回视线,“嗯。”
尽管上次见面,宁漪已经把赖哲的话当耳旁风。但隔了这么久,情景重现,仿佛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赖至廷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搭到宁漪手背上,轻柔摩挲。
在她最柔弱的时候,给她力量。
应该还会宽慰她一句,“没事,有我在。”
结果临到头来,赖至廷冒出口的话却是,“没事,有赖熙遥在。”
……
这话倒是没毛病,宁漪一下笑了。
赖熙遥那张嘴,确实很哇噻。
***
没在地下车库里见到赖哲的车。上到客厅,也没在院子里看见那辆车。
阿姨今天似乎也不在,闻不到一丝饭菜的香味。
空间里安安静静。
约的是今天没错,是中午没错。赖至廷的记忆不会出错。
摸出手机,赖至廷正准备打电话确认情况,碰上赖熙遥抱着一盒纸箱,搬到岛台上。
“人呢?”赖至廷问。
“你不会看微信?”赖熙遥反问。
大概五分钟前,在宋美智暗自组建的三人群里,宋美智这个群主发了一条语音。
懒得听语音,赖至廷直接没点开。
长按语音转文字,意思大概说是赖哲早晨临时通知开会,还是去外地开会,今天没办法回家吃饭。赖哲让宋美智问一下,看大家是重新选择时间聚一聚,还是之后再说。
大家当然是选择,趁赖哲不在场的时候聚一聚。
赖熙遥正在捣鼓的,就是聚餐的食材。她把纸箱划开,“过来帮忙。”
宁漪迈步往岛台走。只走了半步,被赖熙遥阻止。
“你坐下。”赖熙遥抬起眼皮,看向赖至廷,“你过来。”
赖至廷蹙眉,“你有病?”
说罢,赖至廷揉了下宁漪脑袋,叮嘱,“坐着歇会儿。”
他独自走了过去。
宁漪也不好意思干坐着,跟上前,到岛台旁。
看样子准备的是烧烤食材。都是新鲜的食物,估计是阿姨提前备好的。
另一边放置的,是甜点和饮品。
阿姨备得太多,用不完,他们挑喜欢的捡。刚装满一箱,宋美智从楼上走下来。
和平时的打扮不大一样。鸭舌帽,冲锋衣,宽松长裤,马丁靴,背包。像是一副登山装备。
踏下楼梯,脚步轻盈,宋美智笑道,“走,BBQ。”
***
目的地在月照山背面的一个小山丘,月影湖旁。
宁漪作为月影湖泊研究院的人,自然是研究过这处地方的,但从没把它当作露营地来看待。
草坪上,搭建天幕帐篷,安置蛋卷餐桌,摆放甜点饮品。
宋美智挑选一块欧包,递给宁漪先垫肚子,“正想找机会问你,你是怎么说动徐柏林的?他还真把价钱给我降了。”
上次在家吃饭时,宋美智顺嘴提过一句,蔚蓝湖五期工程得拜托宁漪帮忙,让徐柏林手下留情。宁漪当时应允下来。
不是客套,是真的要去办这件事。
宁漪起先去到徐柏林办公室,尝试直接询问,“院长,能便宜点吗?”
徐柏林反问,“宁宁,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宁漪一时沉默。
徐柏林翻页,继续审阅报告,在第二段上划线修改,“她想要价格低也不是不行。”
以为有希望,宁漪眼睛有光。
怎料徐柏林来了一句,“换人,换个符合这个价位的人。”
蔚蓝湖五期工程,原本交给程程负责。按照徐柏林的意思,降低价格,就得降低用人标准,把项目移交给蔺佳悦。
蔺佳悦,一个新人。上次南京校招会上,院里新招来的毕业生。一直跟组锻炼,还从没独立接手过项目。
一来就给个大项目,宁漪以为徐柏林在开玩笑。
“我认真的。”徐柏林笑道,“院里不是都管蔺佳悦叫作小宁漪吗?”
因为她们左边侧面有几分相似。
“小宁漪肯定行。”徐柏林夹着笔,在空中画了个勾。
事情莫名其妙地定下来。降低价格,换负责人。
宁漪当然没告诉宋美智,新的负责人还只是个清澈的毕业生。能做的事,只有下班之后给自己安排加班,帮着蔺佳悦编制方案。
有时甚至蔺佳悦先回家了,剩下宁漪仍在办公室吭哧吭哧埋头苦干。
时间快得不像话。明明看表才七点,埋头再抬头时,就已经到了十一点。感觉进度也没有多么明显,怎么一晚上就过去了。
连着过了好几个这样的晚上。
赖至廷每晚都会去院里陪宁漪度过加班的黑夜。
偶尔忙到九点才有空,赖至廷就一直等到九点,陪宁漪吃晚饭。
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徐柏林和宋美智悄悄进行的。
终于熬到方案成型,宁漪将整套资料移交给蔺佳悦,手把手教蔺佳悦吃透这么厚一沓纸。再由蔺佳悦署名,呈交方案。
之后能做的事,只有等待。
宁漪给蔺佳悦发消息:[还没审批?]
蔺佳悦回复:[他还在看TT]
心神不宁地总要琢磨这个事。宁漪还没琢磨出一个结果,徐柏林的电话打来,“来一趟我办公室。”
宁漪心里忐忑,小心敲了敲门。得到徐柏林回应后,轻轻推开。
“院长。”宁漪尽量表现出淡然,微笑,“您找我?”
徐柏林打量宁漪的脸,“照照你的黑眼圈。”
宁漪摸出一面小镜子。徐柏林愣了下。随口说的话而已,结果她还真有镜子可以照。
镜子里的眼睛还算正常,宁漪答复,“还好吧,也没有很重。”
徐柏林一脸无奈,把资料放到办公桌边,示意宁漪过来。
“把你名字加上。”徐柏林往详细名单那一栏划线,“加在蔺佳悦前面。”
宁漪婉拒,“这是佳悦的方案,我不能加。”
徐柏林敲敲桌面,“宁宁?”
宁漪忽然想起了什么,拎着一袋肉松饼,搁到徐柏林的办公桌上,“特意为您挑的,最喜欢的口味。”
包装精致的礼盒。徐柏林被气笑了,“好,就用这个贿赂我。”
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宁漪硬着头皮,“院长,放我一马。”
徐柏林确认,“真不署名?”
宁漪摆手,“不了。”
叹了口气。徐柏林打开礼盒,抽出一块肉松饼,撕开包装咬一口,“下不为例。”
宁漪比划OK手势,“明白。”
“这味道还不错。”徐柏林咀嚼起来,津津有味,“你挑的零食,倒总是怪好吃。”
宁漪笑道,“就这点眼光。”
事情是经历了这么一遭,才终于尘埃落定的。
如今被宋美智问起这件事,赖至廷直接回答,“还不是宁宁熬……”
“嗷,”宁漪抓住赖至廷的手腕,借势站起来,拿了一颗车厘子,又坐下,“我就给院长送了一盒他最喜欢的肉松饼。”
宋美智咬西瓜,“一盒肉松饼就能说动徐柏林?还得是你。”
宁漪笑了笑,没再接话,想糊弄过去。
阳光不均匀,明暗交织,斑驳映照。
赖熙遥从山坡后走来,呼唤一声,“美智!这边有鱼!”
钓鱼是宋美智的一个爱好。宋美智掏出渔具,赖至廷帮忙搬运,顺带三只折叠凳。
赖熙遥钻进天幕帐篷,从箱子里掏出两双雨靴,一双自己穿上,另一双递给宁漪。
“溪里有螃蟹,”赖熙遥拎起水桶,“走。”
兵分两路,一路去湖边钓鱼,一路去溪边抓螃蟹。
山林间盘绕的小溪,从月照山而来,汇入月影湖。
赖熙遥挑选位置,左脚踩在石板上,试了确认牢固后,才把右脚也放上去。“捉螃蟹的话,得把石头搬开翻下面,”赖熙遥传授经验,“而且动作要快……”
抬头时,发现宁漪已经抓了一只螃蟹,放进桶里。
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
赖熙遥反应过来,“忘了,你是海女。”
宁漪愣了,随后笑起来,“海女统治海鲜。”
溪水漫过脚背,清凉沁人。赖熙遥挪到宁漪身边。看样子,宁漪找的地方,螃蟹才多。手指插入溪水里,在阳光下变了形。
赖熙遥问,“赖至廷离家出走……他跟你讲过为什么吗?”
宁漪应道,“嗯,他说过。”
是在那天晚上失眠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看月亮。谈论起和家里闹矛盾的话题,赖至廷虽然没有说得特别详细,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宁漪已经清楚。
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赖熙遥和赖至廷,龙凤胎,读的一直是同一个班级。成绩也是差不多的。一百五十分的数学,两个人都能考一百四十分。
本来都保持这个水平,也挺好。
结果赖熙遥不服气,咬着牙啃书啃练习题,熬到十二点也根本不在意。
为了数学考一百五十分。
发试卷那天,赖熙遥兴高采烈去书房找赖哲,展示她的试卷。
赖哲看到这个分数,问了一声,“这次题很简单?”
赖熙遥微顿,“不,很难。”
没再多说什么,赖哲戴上眼镜,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试卷,随后摘下眼镜,“很好,熙遥很不错。”
一句令人欣喜的赞扬。
这种喜悦原本应该持续一整天的。
偶然路过时,赖熙遥才发现,赖至廷不知何时被赖哲叫去了书房。
说的当然也是考试的事情。
这次考试,赖至廷得到的还是一百四十分。
很清晰地听见了赖哲对赖至廷说的话。
“你连她都考不过!”
心里被击打一下。赖熙遥愣在原地。
方才的喜悦消散不见,随之取代的,是愤怒。
那晚,赖熙遥冲进赖至廷的房间,当着面,把赖至廷的试卷撕得粉碎。
纸屑飘散在空中。
凭什么?
凭什么我拼了命地努力,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他最在意的还是你?
“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变化的,”赖熙遥告诉宁漪,“赖至廷变了。”
叛逆得更明显。
之前虽说赖至廷的态度也不怎么样,但好歹有说有应,勉强算个乖学生。
变了之后,赖哲说话,赖至廷根本不听了。
有时在饭桌上,赖哲还在发表教育理念,赖至廷直接撒手走人了。
家教时间,赖至廷跑出去打篮球。赖哲质问起来,赖至廷回答说他打游戏去了,还喝了酒。
气得赖哲破口大骂,“废物!”
十八岁那年,赖至廷搬了出去,再不住家里。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赖熙遥搬起石头,往溪水下游扔去,“把他那个号搞废,赖哲的精力自然会到我的身上,我就能如愿得到赖哲的关注。”
那几年,赖熙遥逐渐成为了赖家的焦点,成为了赖哲的谈资,时常以赖哲千金的形象出现在各个场合。
赖哲的要求,赖熙遥总能超额达到。
成为赖哲的骄傲,是赖熙遥不懈追求的目标。
以至于后续发展,关于赖家是一家三口的传闻越演越烈。
都以为赖熙遥是赖哲的独女。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赖熙遥确实享受其中。
要到几年之后,自我意识觉醒之后,赖熙遥才恍然明白一个道理。
她的人生,她自己做主。
她不需要得到赖哲的认可。
赖哲不应该插手她赖熙遥的人生。
要按自己的想法来活。
“不过都是后话了。”赖熙遥跨一步,踩上没有青苔的石板,“单说那几年,我……应该是欠赖至廷一个人情。”
虽然赖至廷对于“被赖哲除名”这件事,根本不在意。
赖熙遥抬眸,看向宁漪,“赖至廷为了你来找过我。”
宁漪猜测,“因为赖校长?”
“嗯。”
赖哲针对宁漪,如果由赖至廷出面,效果适得其反。但若是赖熙遥出面,就单纯只是父女之间关于父权压迫的战争了。
往常赖至廷找赖熙遥办事,不可能不被敲一笔。偏偏这一回是个例外。
赖熙遥站在石板上,发梢闪光,“想跟你说的是,赖哲那里不用怕,我替你出头。”
宁漪下意识说出口,“谢……”
“不谢我,我只是还他人情。”
溪面金光粼粼。
赖熙遥往桶里倒了些清水,“我抓了五只,你呢?”
螃蟹要往桶外爬。赖熙遥凑过来数了数宁漪的水桶,十一只,笑了。
“这回不愁没得吃了。”
***
由于烧烤烟大,赖至廷特意把烧烤架搭得有些距离。先烤了几串羊肉,当作餐前小食。赖至廷端着盘子返回天幕帐篷。
她们正在聊天。
宋美智切香水柠檬,讲究的是切得极薄极均匀。宁漪剥香茅,动作很快。
不时往宁漪的方向瞄一眼,宋美智评论了一句,“你手腕挺细。”
宁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还挺白。”宋美智补充,“像古代的人。”
宁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还好……”
“适合戴镯子。”宋美智放下柠檬,“正好我有。”
一个丝绒礼盒,里面装着翠色玉镯,晶莹剔透。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价格不菲的程度。
宋美智替宁漪戴上,转一圈,“大小刚好合适。”
宁漪稍反应了下,条件反射般试图脱下镯子,被宋美智摁住。玉镯保持原位,静默挂在宁漪手腕上。
“祖传的玉镯,”宋美智轻抚宁漪的手背,“我现在把它传给你。”
听了这话,赖氏姐弟同时愣了,齐齐侧头看向宋美智。
赖熙遥问,“传了几个月?”
宋美智摸了下鼻子,“一个月,上月初买的。”
赖至廷评论,“历史挺悠久。”
“你们懂什么。”宋美智摆正宁漪手腕上的玉镯,“意义都是人赋予的,现在我说了算。”
才买一个月的玉镯,被宋美智营造出传了好几代的气势。她倒是一点不违和。
赖熙遥经这么一回提醒,拿了一对耳环,也要替宁漪戴上。
“小巧精致的耳朵,适合戴耳环。”赖熙遥同样编了一段话,“祖传的耳环。”
经典字母造型的黑色山茶花耳环。
宋美智有些懵,“我传给你的?”
赖熙遥解释,“莫妮卡传的。”
“莫妮卡是谁?”
“凡希商场的导购。”
赖至廷笑,“你这个传了也一个月?”
“一个周,”赖熙遥纠正,“上周买的。”
特意为宁漪买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漪感到耳朵很重,手腕很重。清晰的沉甸甸,压着她,压出了眼泪。
忍着没哭,稍微低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赖熙遥收手,往烧烤架的方向眺望,“是不是羊肉串好了?”
“好了也不叫一声,这个赖至廷。”宋美智嘀咕。
边说着话边往烧烤架的方向走去。宋美智在前,赖熙遥在后。
赖至廷看了眼手上端着的羊肉串,再看了眼越走越远的母女俩,笑了下。
“在这里吃?”赖至廷半蹲到宁漪身前。
宁漪用手心擦了下眼泪,笑道,“我要过去,和她们一起吃。”
***
一共二十串羊肉串,很快被瓜分完。赖至廷架上炭火,开始翻烤其他烤串。
云团遮住了阳光,这一小片区域属于荫凉。
阳光越到了另一头的湖边,弯曲的芦苇叶片沾湿了水,亮光闪闪。
赖熙遥站在烧烤架旁点菜,“烤螃蟹。”
赖至廷甚至没抬头,“不烤,懒得弄。”
赖熙遥耐着性子,“我说,烤、螃、蟹。”
赖至廷重复,“我说,不、烤。”
怒了,赖熙遥随手端起木桌旁的一杯冰水,往赖至廷的方向泼去。
这场面再熟悉不过。赖至廷身姿敏捷,早有预判地往侧方灵巧躲开。
偏偏宁漪正好走来,恰恰走到赖至廷刚才的位置上。
冰水毫无预兆地泼到宁漪脸上。
“嗯——”宁漪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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