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他发觉自己的身子在剧烈的摇晃。耳边,有个尖细的声音道:“呀,各位官爷,自古红白事不相撞,还请宽容宽容,让我们这花轿先过。”
江不辞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跪在一辆囚车之中,身上穿着囚服,脚上戴着镣铐,边上竟还有一顶喜轿想要借道。
偏偏那几个官差是死脑筋,送上来的喜糖也不要,只冷着脸道:“县老爷有令,此人罪大恶极,必须立刻运至刑场,误了时辰,可是你们担当得起的?!”
江不辞抿着嘴,冷眼看着,他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恶之罪,竟然就这样要被砍头了。
都到了这时候,江不辞发现自己内心无波无澜。死便死吧,他天生烂命一条,是个怪物。他死了,也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他看向围观的人群,没有他认识的人,可他们好像都认识他,朝他又吐唾沫又扔东西,还齐声骂他“奸贼!”
蛋液和菜汁弄脏了他的囚服,又带来了一股腥味儿。江不辞叹了口气,笑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用来砸他这个怪物。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阿娘阿姐,他成了奸贼,被人人喊打。那她们呢?会不会受他连累,被别人欺负?
还有阮清殊,她嫁人了吗?
对面借道的轿子格外炸眼,他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可那抹红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听先生讲,金榜题名为登科,那洞房花烛就为小登科,可惜他此生都无法实现了。
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盯得人毛骨悚然。官差怕出乱子,便用黑布袋子套上了他的头。
那种窒息感立刻便涌了上来,江不辞没什么求生的意思,如一滩烂泥般靠在囚笼的一角,等待老天给他来个痛快。
突然,他听见外面有人大喊:“新娘子跑了!新娘子跑了!”
江不辞一愣,慢慢抬起头来。他眼前一片漆黑,心却莫名跳得厉害。
到了刑场,眼前的黑布袋子终于被取了下来。江不辞眯着眼睛,眼前一片白花花。很快,白花花变成了黑呼呼,全是来围观他砍头的人。
他被两个官差压着,迫他跪于地上。他挺直脊背,努力往人群中看。
很快,他便看到了她,想不看到都很难,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挤到了最前面。
江不辞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足够了,满足了,无憾了。
她穿嫁衣的样子真好看。
她终于长成他心里的那个样子了。
壮士吐酒挥刀,可该来的痛感并没有来,江不辞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个地方他异常陌生,江不辞只觉浑身无力,低头一看,他被自己身上鲜艳的红色吓了一跳。
看一眼,再看一眼,还是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穿着一件婚服,躺在这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外面很吵,江不辞不敢乱动,事实上,他已发觉自己腿脚无力,这是想动也动不了的。
他便稍稍偏了偏头,耳朵贴在床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偷偷打量着这屋内的布置。
窗上门上贴了红纸,看来还真是一件喜房,可从桌子上摆的果子和烛台上燃的龙凤喜烛来看,这家的条件应该还不错。
外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江不辞屏息听着,终于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你们这是骗婚!我不嫁了!我要回家去!”
很快喜婆的声音也传来:“哎呦我说阮娘子啊,这亲事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再说你们都已经拜过堂了,这哪能说不嫁就不嫁了呢,快快别闹了啊。”
阮清殊腥红的眼睛瞪着众人:“可你们这是骗婚,与我定下亲的,与我拜过堂的,根本就不是现在房里躺着的这个人!你们就是把我骗过来给他冲喜的,你们都是骗子,我要回家!”
对于这门亲事,阮清殊是思虑良久才应下来的。媒人说这郎君千好万好,家境也算殷实,与她年纪、样貌也相配。就是两家离得远了些,但娘子外嫁也是常事,没人会拿这个挑礼。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来了个“偷梁换柱”。与她相看的是江二公子,骑马迎亲的是江二公子,与她拜堂的是江二公子,到头来洞房里只吊着一口气躺着的江大公子倒成了真正的新郎官。
这不是骗子是什么!这不是冲喜是什么!
阮清殊本来也没有多喜欢这个江二公子,不过是看他还算守礼守节,老实本分,硬着头皮也就嫁了。
可现在知道了他们联合起来骗婚,那阮清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江家待下去了。
江家人都拦在门口,江母脸上的厌恶越来越明显,可就是不肯放人:“你既已入我江家门,就已是我江家人,由不得你这般胡闹!”
江二公子也在其中,塌着身子,看都不敢看阮清殊一眼,头快埋到地缝里去了。
喜婆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阮娘子啊,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闹来闹去的,若是传到娘家去,那也是给娘家丢人的。娘子是知书识礼的,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啊。”
阮清殊却道:“我爹爹阿娘若是知道,定是不会让我嫁到这江家来的!”
说罢还是要走,江母板着脸,对家丁道:“给我拦住她!不许让她出去!拦住她!”
家丁立刻排成一排,有的甚至还想伸手去拽。阮清殊脾气也上来了,今日说什么也要走,这江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江母在一旁恶狠狠道:“你以为,外嫁的女儿,回去以后你娘家还肯留你?!做梦去吧!”
“我爹娘才不是你这种人!”阮清殊极力想要冲破人墙,“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阿娘当时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女儿外嫁太远,是容易被婆家欺负的。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放开她!都不许碰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里屋门口站着的那个清瘦的人。
江母哭着跑上前去:“大郎,大郎你醒了啊,太好了,上天保佑,太好了,娘让人给你做点吃食吧。”
江不辞不看她,只盯着阮清殊,音量降下来:“现在天色已晚,你先进屋来,明日我送你回家。若你实在不想留一晚,那我现在就去借车。”
江母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大儿子,总感觉他的行为举止,声音语调,有些陌生,可看脸又确是他儿子无疑。
“大郎,这是娘给你娶的夫人呐。”江母又看了他几眼,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冲喜果然是对的,是对的。”
江不辞打断她的话,对阮清殊道:“你怎么想呢?”
阮清殊咬了咬嘴唇,知道他在问什么,看看天色,她只好道:“明日……明日吧。”
“那就进来。”江不辞退开一步,见阮清殊小心翼翼走进来,他垂了垂眼。江母还想再交代几句,江不辞“啪”得一声把房门给关上了。
江母怔了怔,一脸不可置信:“二郎,你大哥他……”
江二郎上前搀住她:“娘,大哥这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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