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琴择主,虽为情势所迫,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从修炼摄魂术那日起,她的生命便在不断流失,若没有人心甘情愿地歃血为誓,她终有一日会死;可若与人歃血结盟,她必须认其为主,对其言听计从,不然,对方心念一动便可让她生不如死。为着师傅半生所愿,也为了能继续活下去,选择一位心善慈悲的主人,其实并不算太坏。
林月城的心从未这般累过。
昔日的人,昔日的情,经过一场浩劫,竟变得面目全非!她记得的始终是那个善良柔顺的傻小子,是那个成日里跟在她身后甩也甩不掉的拖油瓶。
林月城与寰尘随林萧然出城那日,程怀凌将一行人送出城门,林月城见阿琴正端坐在城头,满头银丝随风而舞。两人目光交汇,阿琴那对冷若寒霜的眼里突然泛起一丝得意嘲谑,林月城心下着恼,听着耳边互道珍重之类的话,她突然调转马头,策马直奔回城中。
阿琴瞒着程怀凌对付暗烈,程怀凌不知暗烈在何处,阿琴不会告知任何人,林月城猜也猜得到那女子将人藏在了何处。
林月城一路策马狂奔至山脚,不知惊吓了多少行人,她却不管不顾,到达山脚,她弃马登山而行,飞纵到山上的塔楼前,快步抢入楼内。楼内佛龛上纤尘不染,香炉中燃着缕缕香烟,显然此前不久有人来过,林月城猜到阿琴许是天天来此祭拜打扫。
林月城楼里楼外翻找了多遍,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目光再次落在佛龛上的牌位时,她不由得拧了目光,一步步走近,正待伸手触动,楼外突然响起一声厉喝。
“别动!”
林月城偏头看到急忙赶来的阿琴,并不理会她的愤怒,兀自伸了手去触摸那牌位。牌位只是普通的牌位,触摸扭动并未任何异常,林月城不禁深锁眉头,此时,阿琴已抢身向前,一把打开林月城抓着牌位不放的手掌,恨恨地道:“你没资格碰师傅的牌位!”
林月城却不理会她的愤怒,低声问道:“暗烈在哪儿?”
阿琴冷笑:“林月城,你时至今日才想着要找他,他却早已对你冷了心肠。你既然不看重他,又何必在此时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姿态来?”
林月城听得心口一窒,仍是缓缓地开口:“他在哪儿?若真如你所说,我也不会纠缠,任由你们在此恩爱。”
话音才落,林月城便听门外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何时轮到你为我做这些打算了?”
林月城惊得回头,眼中渐渐泛起一阵酸涩之感。
晨光温柔洒下,他逆着光笔直地站立着,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有那对眼里依旧深若寒潭,如同他方才的那句话般凉入骨髓。分明是多日未见,犹如劫后重逢,她本该感到高兴,却没来由得觉得惧怕惊慌,脚下像生了根般,挪不动分毫。反而是阿琴见了他,眉眼带笑,迎着晨光轻快地奔过去,一举一动皆像年少时的自己,满心渴望爱慕之下是一派娇憨天真,却又比她胆大率直。
至少,那个时候的她,不会也不敢主动去牵他的手。
十指交握,她最先奢求的爱恋也不过如此。
而她,原来也会嫉妒心酸。不管过了多少年,她仍是不会开口质问,不会去求他。
也许,不见才是最明智的。低了头,她咬牙,若无其事从两人面前走过,跨上桥头,忽听得暗烈在后边问道:“就这么走了?”
她顿住步伐,停留了片刻,始终不愿回头。她下定决心举步离去,手腕突然被一种熟悉的冰冷包围,身后是他低沉低缓的声音。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便会信以为真,却始终不肯信我。”
林月城心里又羞又气,无意中偏头看到阿琴整只手掌冻得通红,正是那只与暗烈相握的手掌。见了阿琴恼羞成怒的目光,林月城回头看了看暗烈,心惊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转念,她又觉这的确是暗烈的行事风格。
若他不喜阿琴的亲近,冻住阿琴的手,他确实做得出来。
而阿琴见林月城总是看着自己那被冻坏的手掌,心中更气:“看什么看?这只臭鱼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倒是我看错了他!他能移情于你,日后自然会欢喜别的姑娘,那时你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这番话,林月城闻所未闻,也从未深思过暗烈从前的事。听了阿琴的话,她出于好奇,转头看向暗烈,讷讷地问:“你心里还有喜欢的人?”
暗烈不悦地皱眉:“没有。”
阿琴立时冷笑:“怎么没有?当年被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子,你忘了么?”
“管好你的嘴。”暗烈冷眼看向阿琴,话语却没有起伏,“再多说一句话……”
暗烈突然觉得意识模糊,话到嘴边却忘了要说些什么,望着对面的女子怔怔出神了许久,听到耳边冷清的叫唤,他费力挣脱出混沌茫然的状态,目光定在阿琴身上便不动了。而阿琴被暗烈破了摄魂术,此时脸色苍白,目光涣散,未调整好意识,只觉两道水汽直逼双目,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只觉手背一阵冰凉的刺痛,那点点水汽竟凝聚成两段细长的冰锥,直直地刺进了她的手背里,而她的后心已沁出了层层冷汗。
冰锥融化成水,混着血水顺着手腕流下。疼痛过后,她更觉惧怕,瑟瑟发抖地瘫倒在原地,木然地看着汩汩流血的双手,越想越是胆寒。
若她没能及时护住双眼,她这双眼睛是不是就没了?眼睛没了,她的摄魂术又有何用处?而她不惜与人为奴仆又是为了什么?
暗烈,也只有面对当年的那女子时,才会格外呵护迁就。
泪水涌出眼眶,她终是疼得不断地呻/吟,抬头见林月城将一瓶药膏放在她面前,她快速抓起,气愤地朝一旁扔去,冷声道:“林月城,不要在此惺惺作态!我得不到他的眷恋,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终有一日,你会比我更惨!”
说着,阿琴随手抓了两把黄土抹在伤口处,撕了衣裙上的两块布将手掌包住了。
林月城不知她竟这般倔强,又见她如此处理伤口,提醒了一句:“你这样,伤口感染得更快。”
阿琴冷哼:“不要你假慈悲!”
林月城笑道:“你别误会,我只是为小凌子日后的安危考虑。他与你签了血契,他主你仆,你自当竭尽所能保他性命无虞,你若无恙,他当无事。”
听及,阿琴觉得好笑,似乎是找到了林月城的弱点,她笑得十分得意:“你不怕他惹我不高兴了杀了他?”
林月城道:“你杀不了他。你只要动了弑主的心思,你体内的血契会让你生不如死。”
被一语点破心机,阿琴气红了脸,却是不再理会林月城,几步走到暗烈身前,那人依旧冷眼看她,她心里凉飕飕一阵风过,泪水又不争气地落出了眼眶。
这只鱼恁是无情,她费尽心思讨好示弱,也不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摄魂术即便能控制他,却只能控制一时,而多次对他施加此术,她所耗费的心神愈多。而她只需一时就够了,争取一时,她就能将他困住,等他清醒过来,他也逃不脱。
若能一辈子靠着摄魂术困住他,哪怕他再痛恨她,她也无怨无悔。而他终究是困不住的,他会对他的“族主”温和耐心,会为林月城冒死求生,却偏偏不愿为痴痴守望的她停留,甚至不愿记得她。
她凄然一笑,用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泪,望着面前冷艳无双的精灵鱼说道:“我困不住你,而你,是否愿意将我记在心上?只要记得……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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