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顾不得害怕,连连后退几步从沈明枳的手中抽出自己被她掰得已经弯折的食指,赤红着眼睛嘶吼起来,那跳脚的模样,简直以为是哪只地府里的女鬼爬了上来。
沈明枳挑眉,正要平抑心里那把已经烧得差不多的火气悠然转身而去,就见自己身侧居然瞬间跑来了一人来,仰头一看,竟然是郇寰。而宣国背后的幽微小道上,也即刻多了几个人,走近一看,是宣国的好儿子齐骞,还有她的好妹妹长英。
郇寰是违了宫规跑来的,还喘着气,身上裹了一圈梅花的香气;齐骞和长英就从容得多,估计是在暗处观望了很久。
长英扫了一眼宣国的手指,给齐骞使了一个眼色,齐骞连忙指示宣国和长英带来的婢女将人押了出宫去。长英自己则朝着沈明枳等敛衽一礼,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替宣国道歉,要多诚恳有诚恳,诚恳得缩在一旁、脸颊肿得老高的长华都莫名觉出了几分惭愧。
沈明枳打断长华刚要开口的话,接下了长英的礼,边施礼边朝齐骞冷笑道:“少在宫闱里见到齐侯世子啊。”
齐骞安顿、打发好母亲,这才有功夫朝沈明枳和沈明枳身边一脸冰雪色的郇寰施礼:“见过兖国公主、郇侯,课业繁忙,故而齐骞不常入宫请安,望十姨母恕罪。”
沈明枳故意松动了脸色,侧身让开了雪道:“学业确实重要,但再怎么也重要不过血脉亲情是吧?都是一家人,你外祖圣上此时应当还在仪銮殿,长英,你带他过去给长辈磕头吧。”
长英装得乖顺,换完礼节后便带着齐骞和齐骞的那个护卫走了。沈明枳吩咐人去请太医,安慰完受了惊吓的长华,等一切都料理妥当后,这才发现一直立在自己身侧的郇寰,脸黑得可怖。
“怎么了?”沈明枳一惊,连忙迎上去拢住了他的手。
数九寒冬的冷天里,他的手居然热得冒汗。
郇寰收回视线,拍拍沈明枳的手背,揽过她,朝昏暗道上,一众混乱的脚印里的那枚尚且清晰的印子指去,“是齐骞。”
瞳孔剧震,沈明枳也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加了速。
齐骞的靴底花纹繁复,常守在他身边不远的那双尺码甚大的脚印,只能是他带来的那个护卫的。而这人留下的脚印,与那张纸的半个印子、郇杭印在台阶上的半个印子,一模一样。
所以,是长英。
齐家是长安废都窝点背后的掌舵者,齐骞作为下一代靖安侯、齐家正统一脉唯一的继承人,在长辈亲眷翘首企足的盼望中茁壮长成,接触得到家族旗下的毒药生意理所当然。
所以他手上有毒。
其次,宣国公主不靠谱,她的护卫在儿子长至十五岁后,都被齐珏做主交给了齐骞掌管。同时,齐骞作为靖安侯世子,在父辈的刻意培养之下,手里也掌握了一小队侯府护卫。而这些护卫,大多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兵宿将,以一顶百,杀人如麻。
所以他手上有人。
有毒有人,接下来就差一个动机。
长英是他的小姨母,自幼一块儿长大,亲情、友情远比和他母亲宣母子情来得深重。在介家一事上,齐骞姑且可以为赵王派整体的利益所驱遣,然则激愤之下刺杀郇寰,乃至后来借彭、何二人之手算计、威逼郇寰,沈明枳觉得,这更像是犯了疯病、情绪上头了的长英的作法。
她不了解齐骞,不知道他的性子,但她太清楚长英了。
无论后面两件事情是谁主使,长英一个没有出降、没有自己府邸人手的年轻公主,求不得兄嫂的援助,必然需要他来帮自己办事。齐骞掺和进去了,但沈明枳不知道他真的是仔细考量过其中利弊了,还是和他的小姨母一样疯疯癫癫。
就从落水山庄一夜,齐家并不防备地邀请了郇寰或可见,齐骞跟着长英干的事情,赵王派并未尽数了解。
所以一切都说得通了,从头至尾,极有可能只是长英这个疯子在唱着大戏。
只是长英!
郇寰将尚且呆滞在原地的沈明枳抱入怀里。
长英是公主,是女子,要收拾她,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拿她的婚事做筏,过了年她就十八岁了,皇家历来还没有哪位公主到了这个岁数,连一个准驸马人选都没有的。
但齐骞比较麻烦,就算齐家刚刚犯了大错、经历了危机,只要宣国公主一日不入土,齐珏总有办法能让圣上对他们齐家的愧疚再深一点;就算圣上心里真的厌弃了他们,但架不住圣上要脸,且他最看重的就是面子,除非赵王真的谋反,不然齐家手中还有一块升平元年赐下来的丹书铁券,圣上绝对不会轻易地削去外孙的爵位。
有了爵位,就什么都有了。
道上人渐渐多了,顶着来往宫人好奇的目光,郇寰想拢着沈明枳慢慢往回走,可沈明枳还紧紧抱着他不愿松手,埋头在自己怀里。她并没有哭,也不算恼怒,她看上去很平静,但郇寰靠着她的鬓角,心绪却一浪一浪地翻滚起来。
所以,只是长英对自己起了疑心,并不是整个赵王派都要咬死自己。
而现在,赵王主持宫宴,形如太子将立,秦王的命数快要尽了。
郇寰不知道沈明枳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是不是怕了,怕自己还是熬不住转而回了老路,怕自己抛下了她。
他将人拐到了道旁枯树丛下,抬手拍拍沈明枳的背。
他不会的。
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里,郇寰亲亲她的额角,“放心,事情交给我来吧。”
闻言,沈明枳稍一抬头,只借着蒙昧的光,踮起脚也亲上他的唇角。
“找到郭明修了吗?”
沈明枳就这样将话题岔开也好,只是——郇寰觉得心酸。
他花了不少心思,差点连苦肉计都使上了,索性郭明修并不是铁了心要将秘密带入棺材里。
代远年淹,郭明修也记不得那是天元哪一年,只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开始于那个初春的早晨,他的君王带着他途径商山的民驿,将往兖地而去。
一切所见皆如诗中所说。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他说,那时圣上不过十七八岁,受封兖王,责令就藩,尚未娶亲。朝廷催得急,北上一路都十分匆忙,所以那天在后墙马房喂马时,他们偶遇了那个女子,只是见了一面,话也没有说上,大家就各自上路。”
前朝天元帝光是皇后就娶了三个,长成了的儿子有十七个,女儿也多,但最后只有鲁国长公主活了下来。圣上是天元帝的第九子,乃第二任韦后所出,韦后在生鲁国长公主时难产,一年后天元帝即从韦家族亲中另择一女,续娶为继后。
当时,天元年间太子已立,就是天元帝原配所出的宗室嫡长子,故而圣上作为第九个儿子,理所应当被早早遣出京城。继后虽也姓韦,但她自己就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傍身,在原配所出的三位皇子通通离奇病故之后,在天元帝膝下的嫡子就只剩下韦后的儿子和她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后,她并不愿扶持当年平平无奇的圣上作储君,故而在化隆大肆排挤已然无依无靠的圣上,撺掇天元帝分藩,将圣上赶到了兖地。
到了兖地,圣上结识了游商的寇氏一族,但寇氏并不看好这个年轻的兖王,故而拒绝了圣上的求娶。
等到南海道倭乱叠起,在兖地困厄了一年的圣上主动请缨,前去平乱。就在岭南,圣上遭到了敌寇的袭击,带着残部躲入山岭暂时避退。南边山野瘴气厚重,没多久,余部就死的死、伤得伤,最后还是上苍庇佑,让奄奄一息的圣上遇见了山中猎户,捡回一条性命。
“然后,就在当地极其有名的乡野隐医的家中,他们又遇见了那个女子。”
她是个医生,妙手回春,救了圣上还有郭明修。
“但战事危急,他们来不及叙旧,重伤未愈的圣上在途径此地的皇叔雍王的帮助下,很快就赶到了南海道主持战局,在当地世家的支持下,最后终于大获全胜。”
投桃报李,互利共赢,圣上便迎娶了南海道世家之首的乔家女。这就是皇后。
一战扬名,光荣回京的路上,圣上几次要寻找救命恩人,但山高林深,终不可寻。不过,途径江西道时,他遇见了科举中第、外放至此的梅痴绝,两人一见如故,随后又在梅痴绝的引见下,接连结交了当时已经声名鹊起的士子危游旭、阎野放等。
他们凯歌昂扬地回京,却被泼了桶冷水,等待他们的不是嘉奖封赏,而是继后刁钻的为难。终于,在继后的指使下,以河东柳氏为首的一众门阀到处运作,通过各种阴险手段将圣上逼回了兖地。
这一回,已经离开兖地的寇氏主动嫁女。
时移事易,此时的兖王不可同日而语,再有先前的一番羞辱,寇家主动献出了族中最貌美、最尊贵的女子也依然讨不到笑脸,但好歹搭上了皇权富贵,有了终身的盼头。
“纳了寇妃后,兖地低迷又安稳的日子过了没多久,西北狼烟又起,义律和方台联合南下骚扰边关,世代守边的荥阳郑氏因为族内纷争伤了元气,边关战事处理得焦头烂额,朝中乱成了一锅粥。”
但,这是边疆的不幸,却是兖王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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