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寰觉得头疼,不知是想的还是被风吹的,连忙推门入屋,就见沈明枳居然已经梳洗好了,坐在妆台前,也正翻着信件。
抬眼见郇寰进来了,沈明枳并没有收起信件,而是边看边问道:“靴子换了吗?”
郇寰也不窥伺她的信,走到她身边,将已经被自己捏得有些发皱的信放在她桌上,随即便解外衣去洗漱,“放心,早换了,侯府的护卫也一起换了。”
闻言,沈明枳眉头一皱。
侯府那里人多口杂,大动干戈换靴,怕引人耳目,惊动了齐骞就坏事了。可侯府护卫与郇寰手下的亲卫所用靴子是一样的,亲卫换而侯府护卫不换等于白搭。
等郇寰迅速洗漱完,沈明枳也将信看完了,“换靴之事,还是要紧一紧口风。”
郇寰披了衣裳,搬了凳子坐到她身边,“放心,我都叮嘱过了。”
沈明枳叹气,将郇寰方才给她的信纸掀到了自己的信件之上,指向信上“升平十年”这四个字,斟酌良久才说道:“他很得信赖。”
这一句话言简而意丰。
林振江得谁的信赖显而易见。升平十年,能代表都察院监察悬水河,那必然得都察院那几位首脑人物的信赖。而去年,作为梅如故的副手、和楼宥谦再查悬水河,说明他很得圣上的信赖。
升平十年的都察院他们很难去了解,但他们了解这些年来能得圣上信任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忠于自己的,一类是忠于故太子的,而忠于故太子,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忠于自己。所以,圣上他只信谁也不靠、只拜服于自己脚下的臣子。
郇寰补充道:“他是霍伊兰的门生。”
沈明枳微一挑眉,思忖片刻道:“那么,他后来进都察院,必然和霍伊兰的关系更加密切,密切到什么地步不知,可他只用了十年就位居四品,前途不可限量,霍伊兰必然看中他。而霍伊兰卒于升平十五年,从左都御史任上退休是升平十四年秋,林振江除丧起复是十三年,可他没有回到都察院,而是去吏部从头再来。”
十年了,去了吏部他就算不上年轻有为了,他能保证自己在吏部出人头地吗?他真的放得下自己在都察院熬过去的十年吗?他甘心吗?
四目相对,郇寰觉得刚被热水浸过的四肢开始发凉。
这样被信赖的人,却在丁忧这样的仕途存亡之际被放弃了、继而彻底离开了葬送了他十年奋斗的都察院,这说明了什么?
沈明枳道:“如果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那么霍伊兰必然要留他,可是没留住,可能有各种阻力导致了他的丁忧;但是起复过后,都察院大致可以视为霍伊兰的一言堂,都察院内所有的阻力都不存在了,而都察院外的阻力,在霍伊兰这种老臣的力荐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那么这个时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霍伊兰不想要他,要么是他不想回都察院。”
霍伊兰会不想要林振江这样的人才吗?
林振江会愿意放弃过去十年的努力吗?
郇寰又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兰陵之行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划清自己和被风斯帷所查的废都长安案波及到的霍伊兰的界限。
那个时候,纵然不是所有霍伊兰主持下中了进士的官员担惊受怕,可林振江怎么能毫发无伤?就凭他看上去和诸王纷争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他可是在都察院、在霍伊兰手下浸淫了十年的人,都察院的御史难道没有通过霍家案里涉事的李增祥一路查到他身上吗?
沈明枳深深叹了一口气。
霍家子弟与赵王派有瓜葛无疑,而林振江——
她现在很乱,又很烦。如果林振江能成为搬倒赵王的基点也就罢了,圣上对他那么信任,想来不是他真的中直守正就是装得太好,与他对上他们未必能讨到好。
鱼游沸鼎,燕巢飞幕。
这也是他们的处境。
索性孙先生日夜守在圣上身边,锦麟卫与阴阳卫轮番相护,纵然圣上情况不佳,有他们在应该出不了大差子。
郇寰见她面露愁容,笑着抬手理了理她肩上长发,“不急,我刚翻了几桩陈年旧案,能折腾他们一阵子。”
沈明枳眉毛皱得更紧。
郇寰知道她心里的忧虑,笑着宽慰:“没事,那些年谢氏兄弟替他们办了不少事,竟也有些是我不知道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吃点弹劾而已,不必担心。”
见沈明枳眼底异色一闪而过,郇寰便起身开始熄灯,“休息吧,不必多想了,一步步走就是。”
她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屋内一盏盏地陷入昏暗,郇寰披着氅衣的宽阔的背膀,也在这种逐渐浓缩的黑暗里渐渐模糊。她忽觉得他们的前路也如同此刻光景,这让她整个人都惶恐起来。这种愈发真切的不详之感,正逐日驱散着有人心心相印时的松快安宁,却在郇寰执着最后一盏灯回首望向自己的刹那,又烟消云散。
沈明枳想起了公主府前常亮的角灯。
郇寰像太阳,让人眩目。
他太亮了。
他越是明亮,越是让仰头观瞻他的人,自惭形秽。
可沈明枳忽然想,她自己本来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大姐姐说她简直是照彻两宫的小太阳。可环顾四周,甚至是掏出自己的心肺仔细打量,她却看不出半分自己曾经这样昂扬过的痕迹。
她的一辈子活到现在,几乎没有办成过任何大事。南巡或许算一件,但靠的不是自己。
她好像,一直在靠别人。
仰望别人的光辉。
郇寰心一颤,连忙走回来,脸上还挂着真实的笑,但笑容下的温存体贴骤然变得忧心忡忡。他搁下灯,双手抱住沈明枳,“怎么了?”
沈明枳像是着魔了,神智也有些混沌,只埋在他怀里轻声问:“太阳会落下吗?”
郇寰一愣,一夕千念,念念相逐,将他的心鼓踩得喧阗嘈杂。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柔和:“傻呀,太阳当然会落下啊。”
他轻轻摩挲沈明枳的背,稳住自己含着苦涩的声线:“然后第二天,太阳又会升起,周而复始,永无穷尽。”
沈明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他怀里笑出来的,只是恋恋不舍离开时,见他用折银暗纹绣着细腻繁复的禽羽花纹的雪白的衣襟上有一片被洇湿的泪痕。
郇寰轻手给她理发丝,又护住她的额角亲了亲,“睡觉吧,明日的太阳总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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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圆满结束,曲江宴一过,忙了一个多月的宁晨铎终于空了下来。他本想把去年耽搁下的那本古籍重新修订一遍的,刚要去菁明书院找个僻静的房间藏起来,就被眼尖的汗牛领人架起来整饬一顿,末了,被“粗鲁”地塞进直奔极乐坊的马车。
他极其不喜欢赴宴的,奈何今天摆宴做东的人姓卿,正是大理寺卿家那位新科进士卿澈的亲弟弟卿澄。卿澈与他在书院里脾性相投,有多年同窗的交情,而今好友终于苦尽甘来、科举中第,要与自己分享喜悦,实在是不能推脱。
宁晨铎心里还念着古籍的事,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薄礼呈给了被灌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卿澈,一扫中央闹得厉害的英国公府小少爷辛喾,还有起哄的季谨、郭辞文等人,默默退到了包厢一角,纠结着告辞的时候。
他本来想得极其专注,冷不防听见坐在不远的张八郎与人说着话,“晋王”二字就那么不经意地流入他的耳朵。
晋王在宫里侍疾,朝廷上下已经夸了好一阵,不过没多久赵王被任命代帝主持春闱,等春闱出人意料地顺利结束后,满朝上下夸赵王能事的声音不绝于耳,倒少有提起晋王的。
想来,晋王还在宫里吧,不然卿澄摆酒他如何会礼到人不到?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那是亲王。
正胡思乱想着,他守着门,就听见微敞着的门外,酒醉逼人的卿澄不知扯上了谁的臂膀,连声道着“干戈玉帛”,另一人推辞不过,便被卿澄扯了进来。
门被“啪”地扇开,闹得翻天覆地的众人倏然一静,都吃惊地回头望向门口的人。宁晨铎饶是听见了前奏,也被这一声门响吓得够呛,从位子上跳了起来,见到被笑嘻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卿澄勾进来的人,也不由得惊愕。
这华服男子不就是抚远侯的幼子何施南吗?今年春闱,中第的世家子里,出身最显赫的两个人莫过于卿澈与何施南了。
上首的卿澈缓了缓,连忙满上杯中葡萄酒,步伐翩翩地走了过来,笑着朝何施南施礼:“何公子也在?”
何施南回礼,还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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