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谧记得盛京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她就死在那场雪里,以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屈辱的被钉死在城楼上,羽箭贯胸而入,将她心脉碎得一塌糊涂。
临危之际,她垂眸,瞧见了那持弓的人,他被簇拥在万军之中,骑着乌骓宝驹,一身红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模狗样的……
记得从前她总是笑话他的箭准头不好。
可该准的时候,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
可现在好像情况不太对。
江谧怀里抱着自己的头,坐在荒野里的一个小坟包上,茫然又无措。
捡尸的路人从她身边经过,对她视而不见。
也幸亏看不见,不然她这副模样定是要吓死人的。
——尸首异处,一袭白衣,赤脚踩在地上,裙下滴滴答答仿佛有淌不完的血。
江谧爱惜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她这颗脑袋的断口处平整光滑,想必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割下的。
刀起头落,没受太多罪。
纷纷扬扬的雪花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坟头。
感觉不到痛,也不觉得冷。
江谧叹了口气,原来人死后,还有这等际遇。
难道她现在就是传说中的孤魂野鬼了吗?
江谧从前不信鬼神,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她尝试着想去别处走走,却发现怎么也离不开这小坟包,好似有一根无形绳索,把她拴在了此处。
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这荒山野地里。
周围有不少无名野坟,但却没有一个能和她作伴的鬼魂,冬日里雪一深,天地茫茫,世间便好似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江谧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自己的头挽漂亮的发髻,这是她唯一、仅有的乐趣。
经常也会有别的尸体被扔到附近,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入土为安,有的运气好,碰上好心人,能被覆上一层土,有的运气坏,在雪里躺几天,被饿极的野狼野狗找到,一顿撕扯之后,便只剩下几块散乱的白骨。
江谧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她虞国的子民。
家国兴亡,苦的都是百姓。
日升月落,冬雪消融。
待到来年春临大地,坟头的雪化了,她等来了一个上坟的人。
其实她被埋在荒山野岭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亡国公主嘛,家国都没了,亲人也死绝了,敌国把她的尸体一裹,往荒山野岭一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能有个坟包护着不被野狗糟蹋,已是极大的幸运。
江谧一直以为是哪个好心的捡尸人把她埋了,直到今日看见面前这个来上坟的人,她才知晓自己猜错了。
祁泽……
他一身玄色银纹的锦袍,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线银丝,格格不入的站在野地里。
江谧双目平视,盯着他腰腹以下的位置,呆了许久才察觉这视线不对劲,于是赶忙把自己的头放回脖子上,这才能以正常视角看人。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第一句话是:“你虞国的故土如今是我的封地了。”
第二句话是:“是用你的人头换的,还要多谢你。”
咒骂的话堵在喉咙里,江谧气到极点,反倒憋出了一声冷笑。
他这是在干什么?
占尽了便宜还要在她坟头嚣张吗?
七年啊……她用了七年,都没能捂暖他的心。
真是条养不熟的狼。
想当年,祁泽还只是大胤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被送到虞国为质。
初见时,他正受人欺辱,被人剥光了衣裳,捆住了双手双脚,一身伤痕落进了她的汤泉中。
正在沐浴的江谧震怒,当即拉满弓弦,打算把这个王八蛋毙于当场。
可当看清他的脸时,她犹豫了,手软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是真难得,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人,由于常年遭受苛待,单薄瘦弱,那张脸秀气多过英俊,沾了水,一身湿淋淋的,仰着脸看人,很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意思。
江谧命人把他从水里捞上来,松了绑,像逗猫似的抚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很温顺。
于是她决定留下他的命。
此后便是七年的相处。
七年,是条狗也该养熟了。
可直到有一日他偷了她的公主印信,逃出盛京,她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从未屈服过,所有的温顺听话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他一路逃亡历经磨难回到大胤,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随军北上,直指盛京。
江谧顶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头,叹道:“好吧,祁泽,你赢了……”
欺骗和玩弄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江谧杀心滚沸,却有心无力,只能吞声忍恨。
恨海难填,又化作附骨之蛆,丝丝缕缕的纠缠着她。
忽然,祁泽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铲,俯身开始挖坟。
江谧被吓了一跳。
很快,湿漉漉的泥土被扒开,漏出一卷草席。
扯掉草席,里头是一具无头女尸。
江谧眯起了眼,不忍看。
许是因为冬日地下严寒,她的身体竟还没有腐烂的迹象,看上去还勉强算是体面。
接下来祁泽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体,然后讲她抱进怀中。
仿佛一点也不嫌她晦气。
可江谧却起了一身恶寒。
——“你要把我的身体带到哪去?”
祁泽全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只顾着转身离开。
下一瞬,江谧的魂像是被一条线引着,飘飘悠悠的跟了上去。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能离开这片野地了。
马上,她意识到,她的这缕魂应当是被自己的身体所牵制。
身体在哪,她就在哪。
祁泽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将她的身体带回了盛京。
盛京如今是他的封地。
他抱着她,回了曾经虞国的皇宫,给她做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将她好生掩埋在了内苑的梨花林中,还给她修了一座无字碑。
江谧这一缕魂也跟着换了个坟住。
梨花似雪,柳絮飞扬,也算是回到了故园。
祁泽时时常来到她的坟前静伫沉思。
江谧起初很不愿意看见他,可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死都死了,阴阳两隔,还折腾个什么劲呢?
于是,她偶尔也能放下仇恨,仔细瞧一瞧他的模样。
祁泽早已脱去了少年气。
他的气势越发凌厉了,眉低低的压着眼,目光深邃。
江谧活着的时候,就是被他这张脸给蛊惑了,一时心软,才落了这么个下场。如今她恨不得在他脸上狠狠划几道伤,彻底毁了他这副脸面才畅快。
可惜做不到,只能想想。
他经常拎些酒到江谧的坟前自斟自饮,醉倒之后便就地睡下,靠在她的碑上,待醒来时,身上头上都覆了一层梨花,像白了头。
有一回,他可能是觉得冷了,醒来后,拢紧了衣裳,轻声问:“你睡在地下冷吗?”
江谧:“……”
他停了良久,道:“我再给你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江谧:“……”
这片梨花林挺合她心意的,她不是很想挪地方。
但她有些厌倦这样的日子了。
有的人身体虽死,但精神不朽。
难道她的魂就要这样一直长留世间,与天地同寿吗?
那也太无趣了吧。
梨花败落了。
祁泽站在坟前,想和她聊聊天。
他说:“我要起兵了。”
江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一个偏居封地王爷,要起兵造反了。
江谧觉得他耐性真好,能等这么久。
他又说:“如果兵败,我会死在南边,不能回来见你了。”
江谧心想:“你最好死在南海,离我远远的,天南地北永不相见。”
他缓缓转身离去。
江谧忍不住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发现他如今消瘦得厉害,像害了什么大病。
他离开之后,遍地落花无人收拾,留在地里慢慢腐烂。
春去冬来,他始终未归。
他是不是真的死在南边了?
想到他有可能真的死了,江谧心里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鬼生唯一仅剩的一点乐趣也没了。
冬去春又来。
是夜,月色溶溶,梨花遍地。
江谧枕在梨花树下,听见了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
一个身影踏着月色走来,更沉稳,也更憔悴阴郁了。
江谧等他靠近,眯眼一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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