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贵始终很稳。
他个子够高,身板挺拔,常年在井下劳作,让他的平衡感和反应能力出奇地好。
查视力时,他眼神沉静,手指点过去,准确得没有半分犹疑。
检查身体的医生在他结实的肌肉和清晰的骨骼上按捏,他一声不吭,只有微微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一丝紧张。
□□也顺利通过了,过程显得轻松许多,他甚至有空对旁边有些狼狈的人投去一个略带优越感的眼神。
在他心里,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他的起点,本就是许多人奋斗的终点。
张志军和李明,凭借着良好的身体基础和相对优越的成长环境,也勉强挤过了关卡。
他们暗自松了口气,互相交换着庆幸的眼神。
当最后一项检查结束,招飞干部拿着最终的名单,目光扫过礼堂里剩余不多,神情各异的年轻人:“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志,初试通过。□□、张志军、李明。”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人肩膀一垮,也有人眼中迸发出光彩。
干部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南天贵。”
名字念出的瞬间,南天贵猛地抬起了头,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长久潜泳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他的眼眶,又被他死死逼了回去。
他紧紧抿住嘴唇,把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激动狠狠压了回去,只在紧握的拳头上,暴起了青筋。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第一步?
而礼堂里,那些落选者的目光,织成了一张无形却又粘稠的网,网住了这四个幸运儿。
羡慕是浅薄的,底下沉着厚重的失落、不甘,还有不敢宣之于口的质疑。
这四个人,像是矿区不同层面的切片,此刻却被“飞行员”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字,强行归拢到了一处,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宿命。
门外的消息像泼出去的水,立刻引发了“嗡”的一声议论。
那声音起初是压抑的,随即便有些不管不顾起来,失望与嫉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凭什么?”一个青工涨红了脸,指着南天贵,“他南天贵凭什么?他坐过牢的!”
“就是!飞行员是多金贵的位置?怎么能让……”有人小声附和。
质疑、不甘、嫉妒,这些浑浊的情绪,在落选者之间无声地流淌,汇聚,最后都化作冰冷刺骨的目光,聚焦在南天贵身上。
他站在那里,刚刚升腾起一点微弱的喜悦,迅速被这现实的冰水浇熄。
他像风暴眼里的一叶孤舟,四周是汹涌的暗流,脊背却挺得更直,以一种沉默的姿态,承受着这一切无形的碾轧。
“哎呀,人家那是被陷害了,警察都还他青白了,还在讲这些。”终究有人看不过眼,出声说了句公道话,那声音在嘈杂里,显得微弱而孤单,很快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招飞干部见惯了这种场面,他脸色一沉,目光威严地扫过骚动的人群,声音洪亮:“选拔标准,是国家和部队定的!通过的同志,是经过严格检查,符合所有硬性条件的!有什么疑问,可以按程序反映,但在这里,结果就是结果!”
他顿了顿,宣布:“通过初试的同志,复试安排在一星期后,在市统一进行。具体时间地点,会另行通知。都散了吧,回去好好准备!”
人群在这不容置喙的威压下,不情愿地开始蠕动、散去。
但那些议论声并未停歇,像赶不走的苍蝇,在夕阳的余晖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南天贵没有理会那些刺人的目光和议论,他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一个走出了礼堂。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坚定的影子。他没有回头,步伐稳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包兰芝正在灶台边忙碌,南秉义坐在小凳上修补下井的胶鞋。
正在写作业的南秀最先看见了回来的南天贵,铅笔停在作业本上,仰起脸:“哥,回来了?咋样?”
南天贵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将门外最后一点亮色堵住。他看着家人,一路上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一抹清浅的笑意漾开:“初试,过了。”
“啥?”包兰芝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锅里,她转过身,围裙都忘了解,双手在衣襟上无措地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过了?真……真过了?”
南秉义修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望着站在光晕里的大儿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从胸腔里挤出重重的一个字:“好!”
短暂的震惊和沉默后,是巨大的狂喜。
包兰芝手忙脚乱地重新拿起锅铲,嘴里不住地念叨:“得做点好的,得做点好的……当家的,快去院里逮只鸡杀了,给天贵补补!”
晚上,南雁放学回来,刚走到院门外,便闻到一股久违带着油脂香气的炖鸡味道。
她一进门,包兰芝就迎了上来,满脸喜悦藏都藏不住:“雁子!回来啦?先别去写作业,你哥初试过了,咱家今天吃炖鸡,庆祝庆祝,快去洗手吃饭,帮妈把菜端过去。”
南雁闻言,脚步一顿,眼中晦暗一闪而过,随后面色无常道:“知道了,妈。”
……
南天贵通过初试的消息,如同一撮强劲的酵母,投进了家属院这盆原本平静的面团里,眼看着就发酵、膨胀开来,散发出各种复杂的气味。
最先登门的,依旧是对门的老赵。
这回他手里没攥着油汪汪的韭菜合子,倒是提了半瓶看不出牌子的散装白酒,脸上堆起的笑容,将皱纹挤成了深沟,像是风干的橘皮忽然被水泡开了。
“兰芝!天贵!出息了啊!飞行员!那可是天上的人物!我就说天贵这孩子打小就不一般,脑瓜灵光,身子骨也结实!将来开了飞机,那可真是给咱们矿区,不,给咱们全市争光!”他嗓门洪亮,恨不得让全院的人都知道他的“先见之明”。
包兰芝正坐在小凳上,低头剥着豆子,听着老赵那番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话,她心里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她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回了句,“初试而已,当不得真,后面还难着呢。”
老赵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把酒放在门槛边:“一点心意,给天贵鼓鼓劲!”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着,平日里走动不多,甚至有些疏远的邻居们也像是约好了似的,“顺路”过来道贺。
言辞是滚烫的,裹挟着羡慕,但那热度底下,总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和小心翼翼的打探。
“兰芝嫂子,以后可是要享福了!”
“天贵这一飞冲天,你们家这门槛,怕是要被媒人踏破喽!”
有人更是直接,拎着临时凑起来的水果点心,话里话外便开始绕着圈子打听南天贵有没有对象,急切地想要为自家闺女或亲戚牵上这根似乎即将直上青云的线。
“我娘家侄女,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周正,性子也好……”
“我表姐家的闺女,高中毕业,现在在小学代课,跟天贵年纪正相当……”
包兰芝起初还勉强应付两句,心里却越来越冷。
直到有人把话说得露骨,好像南天贵这飞行员已是板上钉钉,迫不及待地来分一杯羹时,她心里的厌恶达到了顶点,脸上的最后一点客气也挂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发走,院里又来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带着个眉眼低垂、羞羞答答的姑娘上门,明里暗里夸那姑娘“屁股大,能生养,以后肯定能给你们南家开枝散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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