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在下午五点半时醒来,这是她活到目前为止,记忆里醒得最晚的一次。
过去就是睡午觉也没迟到这时候才醒,过去这时候她正准备给她田里劳作完回来的妈烧火做饭。
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中国的土地上还能过上像社会最尖尖那撮人才有福气过的日子——倒时差。
她的语文老师讲过,所有国人出国都必须要受的一份洋罪就是:要调节各自身体里从国内带到国外,与外国人不同步,甚至完全颠倒的时差。
但那时她觉得如果能到国外,受洋罪也是光荣的,谁让那罪沾个“洋”呢?
国家近代现代的历史里,哪样给人便利,让人舒坦的事不和“洋”沾边?
倒时差,这种受洋罪的事也要留洋的人才能受,受那种罪要坐飞机,乘轮船才行,而她和这两样做得最挨边的事,就是去镇上有时候走水路要坐船过河,除此之外就再没其他了。
可那条河窄几分钟就到了,哪有大海宽敞?听老师说国家最先几批留洋的先辈,光坐轮船在海上漂少说都要坐上一两个月,一开始时好多人晕船,在上面吐得昏天黑地。
上课时,小芳光在脑子里想象站在偌大的轮船甲板上,靠着围栏晕船,然后把呕吐物吐向大海,多么浪漫?多么有西施心口疼时,捂着胸膛,痛苦皱眉的那种风情?能留洋的人就是受罪都可以受得那么有小布尔乔□□调!
而此刻,她这份颠倒时差的受罪却和任何浪漫、情调无关,她这份罪和留洋的人受的罪,就让她在离开学校那么久后,还能想起那个讽刺意味十足的寓言典故:东施效颦。
想到这里,小芳望着渐渐深沉起来的天色,扯了个悲凉十足的笑容。
刚笑完,她就闻到股香飘飘又暖洋洋的气味,是食物的浓厚香气,只有馥郁十足的酱油配着八角、桂皮、草果等调料和肉一锅炖才会出得来这种香气。
这气味不经闻,给人一闻就像喉咙里伸出手来要把那炖煮的肉全抢过来塞胃里。
是孙少康又在做饭了。
小芳边耐不住地朝厨房走,边怪自己不争气、没出息。
等她走进厨房,孙少康正把锅里的炖肉捞出来,大菜板上还放着切好的土豆片,小芳是内行,那薄透均匀的刀功一看就是打小炼成的童子功,灶台上还有凉拌好的素三丝。
她感到今晚的每样菜都很符合她胃口,今晚就是孙少康和她再摩擦出什么不愉快,她都不会败了食兴。
整整两天!除了昨晚上那两口面,她连水都没进一口。
孙少康只忙自己的,晓得她进来了,头都没抬一下,又是洗涮干净锅准备炒土豆片,又是添柴火,捞出来的肉还在一旁的不锈钢盆里没切成片。
小芳等不及了,等孙少康一个人做完,她非得被这厚重的食物香气给折磨死。
刚等孙少康把菜板上的土豆片炒进锅里,她就亲自动手把卤煮好的肉放到空出的菜板上切成片,刀使得很不顺手,但为了能快点吃上肉,她也努力克服了。
孙少康仍然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小芳,但两个人此刻各自一言不发忙活手里的事,倒给这宽大的厨房增添了一丝异常的和谐。
一个炒菜,一个切肉,等孙少康的薄透土豆片出锅,小芳的卤肉也装好盘了。
她和孙少康不久前,在同声骂孙少华时的同频与默契这一刻又重现了,两个人端起各自手里的盘子抬头对视了眼,又害臊似的马上转过头。
把菜端上桌,她忽然发觉什么,从她到这家里那天起,孙家两兄弟几乎顿顿都有肉吃,有时候还是鲜肉,每顿能吃这样丰盛的人家,放伍家村也是算是大户了。
小芳便问:“你们工钱很多吗?不然谁挨得住顿顿这样吃?”
他们昨晚闹得是属实不好看,她先开口也算主动讲和了,再说两个人谁也不开腔地光闷头吃,那这顿美餐还有多少意思?
有时候一顿饭的美味与否也取决于吃饭的氛围,小芳不想在沉默中享受这份美味,以前念书时,大家都从家里带饭,一天最开怀的时候,就是一堆四五个女同学凑一起,品尝彼此的菜以及分享八卦。
她也就跟孙少康八卦起来了。
“多?”孙少康笑了笑,多会连个老婆都没有?
小芳看懂了他的笑,实惠地说:“那你和你哥吃肉次数节约点,钱不就省下来了?”
“那多费事?”孙少康比她更实惠,“为了娶个老婆就要少吃肉,她要是再生个下来,我不就肉都吃不上了?委屈自己也委屈人家,别造孽了!”
小芳第一次听人说这样新鲜的道理,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孙少康还是他哥有趣的,孙少华在她这里几乎每次还没开口,她已经想让他闭嘴,想让他滚了。
“你还有几天回去?”小芳问他。
“怎么?”孙少康说,“你想我哥了?”
“少提他,你要不想好好吃这顿饭,自己端起碗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吃!”
“你讲不讲道理?这顿饭还是我做的,你啥也不干地蹭吃,还叫我滚了?”
孙少康没想到自己在村里、镇上,甚至县城混了这么多年,也会有沦落到要求别人讲道理的一天,往昔,他可是只认拳头这一个道理。
“我想做也做不了啊,”小芳大口往自己嘴里塞肉,那卤味香把她舌头都香入味了,“你看看你们家这厨房,适合女人用?”
孙少康听不下去了,懒就是懒,扯什么男人女人,“我妈不是女人?”
小芳反驳道:“你妈多高?我多高?”
她在放杂物的箱子里翻到过孙家人老照片,孙家三兄弟的妈在女人堆里也是拔尖的健壮。
那时她心里恶劣地想:这女人要是不健壮,那么和孙老头生孩子不就成了马钻狗洞的不搭了吗?
孙少康虚着眼打量了小芳会儿点评道:“和我妈比你矮是矮了点,但女人生得高大结实也没什么好处,就像你骂我们骡子一样,我妈也像头骡子,跟了我爸,除了死那天基本就没闲下过。”
小芳不屑地说:“要是让我找这种男人,我不如单独自己过。”
孙少康怼她:“你自己能生孩子?”
“你妈生的孩子跟她姓?有意思吗?不跟自己一个姓,生了也是白生!”
“什么歪理!”孙少康反对道,“你难道跟你妈姓?你妈难道白生你了?”
“养到那么大岁数一个姑娘,就这样被人拐到这地方了,她连个屁都不知道,可不是白生了?!我妈现在都还以为我在广州干流水线!”
无论他们如何交流,带好气或者没好气,永远都能回到这个问题上,问题是不会自己解决的,它只会在所有人试图逃避的时候,猛地跳出来提醒人们,它其实一直都在。
“广州真那么好?”孙少康没去过广州,但听小芳鲜有的恋恋语气也好奇起来。
“当然好!你以为你们挣得够多,天天能吃上肉就满足了?”小芳用地主挑长工的眼神端详孙少康那身板扎筋肉,“你这一身力气,换到那边的工厂,至少也有十八九一个小时。”
孙少康丝毫不为所动,“能天天吃上肉还不满足?你当哪里都能天天吃上肉?再说了越是有钱人多的地方,越是当骗子、小偷的人多,我们施工队老康的弟弟去年人刚到上海的火车站,钱就被偷了,还是跟车站的人说明情况,最后一张免费票给送回来的,你说丢不丢人?!”
丢人,怎么不丢人?但小芳是不会说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