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银杏叶在晚风里簌簌作响,蝉鸣声渐渐弱下去。
斜阳穿过树影,将烫金信封的棱角融得模糊不清,信纸边缘细小的鎏金花纹在暖阳中折射着光。
扈灿灿眼尾微弯。她接过信时指尖在信封凸起的火漆章上轻轻摩挲,似乎陷入了沉思。
绸缎般的黑发被风撩起一缕,正巧扫过柯正阳手背。
他立即局促地蜷起递信的手指,收回手,把校服链口拉直到鼻尖,不自在地遮住半张脸。
“那我走了。”
少年抛下这一句话,再抬头时扈灿灿只看到他落跑的背影。
石板路上忽然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
扈灿灿若有所感转身,才发现余斐然推着车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暮光里余斐然单脚支着老式自行车,金属车把折射出细碎的银光。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车铃边缘,指节泛着用力的青白,不知道在斑驳的阴影里伫立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扈灿灿小跑过去。
细带板鞋在石板路上敲出轻快的鼓点。余斐然望着她颊边被夕阳染成枫糖色的碎发,眼底浓重的阴翳忽然被风揉散。
他松开紧咬的下唇,舌尖抵住齿列轻轻吐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所谓,声音听起来轻快又温和,“没多久。”
“那就好。”扈灿灿一屁股坐上车后座,扯了扯余斐然的衣摆,“走咯小鱼儿我们回家。”
“走咯——”少年拉长声线。金属车铃清脆响了声,余斐然猛蹬踏板的瞬间,车辆平稳前行。
傍晚的余晖将两人一高一低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车把随着颠簸在余斐然掌心打滑,校服往上蹭半截白皙的手腕若隐若显。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是扈灿灿的指尖攥住了他的衣角。
风灌进他鼓胀的校服外套,余斐然唇角上扬偷跑出来两个明显的酒窝。
坐在车后座上,扈灿灿目光贪恋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沿街木格窗棂里飘出糖炒栗子的焦香,她鼻尖微微翕动,看见骑楼飞檐下悬着的铜铃正在暮风里轻晃,叮咚声混着街角老裁缝踩缝纫机的哒哒响。
十年后这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因为城市规划建设拆除了,推土机会碾碎这些雕花门楣,钢筋水泥将在瓦砾堆里生长。
还有妈妈…妈妈此刻应该正踮脚从竹篾蒸笼里捡荠菜饺子,蒸气会把她的刘海熏成小卷,面粉会沾在印着牡丹花的围裙上。
她不禁失笑。
扈灿灿感觉眼眶发烫,舌尖尝到记忆里那碗排骨藕汤的醇厚。
余斐然握着车把的指节泛起青白。他盯着余光里那抹晃动的浅蓝,很久,才将徘徊在胸口的问题问出来,“你真的要去参加司砚行的生日宴吗?”
少年的声音像被风揉散了,轻的几不可闻,扈灿灿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扈灿灿的睫毛颤了颤,温和的夕阳照在她鼻梁投下细密的阴影。她低头调整书包带子上磨旧的金属扣,“是啊。”指甲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红痕,“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车轱辘碾过满地落花,余斐然喉结重重滚动。
什么不得不去的理由,是为了那个司砚行吧。
余斐然握在车把上的手背微微发颤,他咽下喉头的那抹苦涩,像是吞咽下一枚未熟的青杏,酸涩的汁水漫过舌尖。
下颌线崩成一条直线。
“需要我送你吗?”他问。
扈灿灿摇头:“不用了,那多麻烦。”
“不麻烦。”
“会有人来接我。”
“…好。”
余斐然闭嘴不言了。
扈灿灿说的没错,上一次参加司砚行的生日宴时,是一个对她非常重要的人来接的人,她想这次也不会例外。她参加生日宴的原因也是由于此。
城市的另一边,霓虹灯在摩天大楼间隙明灭闪烁。顶层的VIP包厢内,香槟色的水晶吊灯将光晕泼洒在整面落地窗上。
“咣当”一声,包厢鎏金雕花门被撞得弹在隔音墙上。
柯正阳踩着限量球鞋闯进来,后颈几绺挑染的金发被汗黏在皮肤上。他径直抄起冰桶旁凝结水珠的玻璃瓶。
少年仰头猛灌,喉结急促滚动,未咽下的清水顺着下颌淌进卫衣领口。
“啧。”真皮沙发深处传来一声轻嗤。司砚行陷在墨蓝色丝绒靠枕堆里,黑色丝绸衬衫领口松了两粒扣子,长腿交叠着架在鎏金矮几上。
“赶着投胎?”他眼皮都没抬,手心里的手机随着动作游戏声轻响。
柯正阳用袖子抹了把下巴,塑料瓶捏得咔咔作响:“不是你催命似的让我送邀请函?”
“她收了?”司砚行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出节奏,游戏音效里混着角色阵亡的悲鸣。他终于抬眼,乌黑的瞳孔映着窗外掠过的一束探照灯光,“什么表情?”
包厢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柯正阳梗着脖子咽了下口水。
“就...就普通学生样啊!”他声音陡然拔高,踢开脚边滚落的空易拉罐,“上周当众给你递情书那架势你又不是没见!”金属罐撞上墙角发出一声嗡鸣。
司砚行忽然坐直身子,真皮沙发发出细微摩擦声。
柯正阳浑身一凛,他想了想,试探问,“你不是说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怎么,现在又喜欢了?”
“用你管。”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司砚行悻悻地又将自己扔进沙发。
见他如此,柯正阳打了声招呼,讪讪地离开了。
司砚行双目无神地看着星空顶,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直有一个看不清脸的长发女生,她朝他笑,对他闹,他也无时无刻纵容她,他们之间亲密无间。
梦醒之后司砚行就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湿透,心里某一处陷下一块空荡荡的。
司砚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沙发缝线。梦境里湿润的荔枝甜香突然涌上鼻尖,少女发梢扫过锁骨的战栗感顺着脊椎蔓延,他猛地扯过靠枕盖住脸。
丝绸衬衫后背洇开一片汗湿的深色痕迹。
*
扈、余两家买的学区房,距离一中不过几公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余斐然车还没停好,扈灿灿就迫不及待地跳车下地。
扈灿灿屈膝跳下的瞬间,校服长裤裤边缘蹭过车门把手,生生扯断一根抽丝的白线。
“喂!”余斐然紧急停车,手刹卡在最顶端,神情薄怒又无奈,“你小心点!万一摔了呢!”
“不、会、的!”扈灿灿边跑边回答。
她清脆的尾音逐渐消散在弯曲的楼道中。
余斐然无可奈何地叹气,认命地推着自行车去停车位。
感应灯在二楼亮起。扈灿灿抓着书包带往楼上冲,她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皮卡丘挂件,铜匙第三次才对准锁芯。
门轴吱呀一声转动。
扈灿灿大喊,“妈妈!”
扈灿灿弯腰解帆布鞋带的瞬间,蔬菜混着白胡椒的香气已缠上她的鼻尖。
“囡囡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蓝底白花的围裙带子松垮垮系在腰间。
她撩起围裙擦手的动作让袖口沾上面粉,白炽灯管在头顶投下晃动的光晕,眼尾笑纹里盛着暖黄的光。
看到还没有经历后面离婚琐事搓磨,面色红润姿态优雅的温女士,扈灿灿险些落泪。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么任性,如果她能站在温女士的立场看那些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嗯,回来了。”
不知是什么怪神乱力将她带回十年前的高中时期,扈灿灿感觉这段时间就像梦一样,一个她终日所求的梦,一直飘忽不定的惶恐心灵,这一刻真正安定下来。
扈灿灿倚在厨房门口,看着温女士忙碌得热火朝天的背影,又忍不住了,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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