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风徐徐。
书院里的秋叶落了满地,昨晚雨骤风急,留得温柔无暇的山茶,欲等腊梅争寒香,连荷池都有了残梗枯黄,好在修竹常青,为山茶做衬,方能不败秋色。
玉芙推开窗,潮湿的寒气缓缓而入,抬眼透过月门望去,主院陆续来了人,都是准备参加乡试的学子,年龄大多在十六七左右,身着道袍有说有笑。
她来到书院时正值旬假,温时书去了姑苏城讲学,并未见过这些学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玉芙虽为大儒孙女,自幼认字,但诗词歌赋并未接触,偶尔窥见兄长们摇头晃脑的读书,才能偷偷学上两句,眼下瞧见听课的学子们,竟有种心驰神往之感。
小姑娘杏眼流转,目光多停留在他们手中的书本上。
怎料白袍入眼,温时书站在远处廊下,朝着她的方向望来,玉芙虽看不真切,依稀能感觉的到,他是温柔笑着的。
惹得玉芙慌乱无比,收回目光,拂袖坐在了桌前,不敢再看。
刚提回来朝食的小桃推门而入,抬眼就是梳着双螺的玉芙,宛如远山芙蓉,乖巧恬静。从窗外投来的光,正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秋景不若她美。
小桃微笑道:“今日朝食还是主子亲手做的,姑娘定然喜欢。待会儿成衣铺的掌柜会来给姑娘量身,姑娘还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与我说。”
玉芙心中还想着廊下的身影,闻着吃食的香味,渐渐想起了昨晚的先生。
温时书是她这些年来,遇到过最温柔的人,和其他男子绝不相同,哪怕是祖父和家中兄长,断不会对女子这般尊敬温和,甚至亲自下厨。
玉芙抬眼,眉眼中有了稍许试探,悄声问道:“不知先生可有旧书?我原在家中时,常与兄长们读书,现已有许久没曾摸过书本了,小桃能否替我问问?”
桌底下的手不知不觉间攥紧了帕子,这是她头一回说谎话。
正摆放朝食的小桃被手中动作顿了下,些许愣神。
“主子的书房从不曾让我打扫,并不知是否有旧书,不过主子素来爱书,知晓姑娘爱学,定然会借书与你的,等主子有空奴婢就去问。”
大魏的女子们多以闺门教育为主,读《闺范》一类书籍,少有熟读诗书者。
自王朝建立,为了更迭十二国遗留下的习俗,女子们不再以才为德,被传授的思想不过是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父母罢了。
小桃始觉奇怪,但想到姑娘乃是当朝大儒孙女,多读些书好像情有可原,便未曾多问,耐心地摆起了朝食。
玉芙见此倒松了口气,甜甜地笑了。
朝食是碗清甜的水饭,大魏无论官员百姓都极爱这种主食,配了些豆沙馅馒头与乳饼,肥而不腻的红烧肉稍有几块,还有些小菜与蟹黄。
种类繁多,量却不大,显然下厨之人极为贴心,正适合姑娘用。
小桃新煮好的茶,也是昨日里的梅子箐。
玉芙每样食了些,浅酌了口茶,瞧着就开怀了许多。
待小桃将碗筷收拾好后,玉芙漱了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窗边。
屋外秋风微凉,画眉啼叫婉转,主院里传来了朗朗书声。县城里,就算是书院,也不会太大,房屋都有了年头,层层叠叠的蔷薇还盘旋在墙上,叶上露珠滴到了阶上绿苔,处处不乏诗情画意。
玉芙几月来的紧张也终于放下,提笔描绘起了那朵未曾画完的山茶图。
她的十二花神,只待腊月寒梅迎风而绽,即可完成。
做完这些,成衣铺的掌柜也到了书院,同行的还有首饰铺的掌柜,后头跟着许多铺子里的伙计,手中端着木匣,放的都是上好的衣料与珠宝,两人都是一条街的,见到明月书院来人时,还以为是温时书要做衣裳,听闻是个姑娘时,难免都有了惊讶。
玉芙瞧见来人,不好在书桌旁坐着,无意中瞥见有些人打量的目光,让她倍感不适,却无可奈何。
刚起了身,就瞧见主院里一袭白衣的温时书就走了出来,身姿宛如修竹,手中还拿着授课的书卷。
他步到侧院廊下,两位掌柜与伙计们行了礼。
经过窗棂时,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慌乱而行的玉芙,眉目温柔,仿佛多了丝缱绻。握紧书卷时,却有了些思量。
屋内玉芙收起心思,藕粉的裙摆因走动纷飞,素手刚抚到门上,便听见那温柔的声音响起。
“不必多礼。玉芙是昔日同僚家中幼女,寄住一段时间,我作为长辈照顾她,想为她赶制冬衣,劳烦两位掌柜上心。”
两人之间的关系,被温时书堂堂正正说出后,那些打量的目光渐渐就少了些。
女子名节极为重要,众人听得书院来了个姑娘,还以为多年不曾动心的温先生终于将要娶妻,不过未过门住在同一屋檐下确实有碍名声,不少人都生了龌龊想法。
但几句话解释下来,知晓两人差着辈分呢,连忙都应声称“是”,不敢多想。
雕花门“吱嘎”声响起,众人闻声转头,娇俏的玉芙杏眼里都是懵懂。
在温时书高大身形映照下,显得更像孩子了。
“先生...”小姑娘声音软糯,有着江南水乡的柔美。
温时书眉眼藴笑,将书卷背在身后,半挽的头发被微风吹起,温柔尽显,“嗯,我在。”
玉芙望着那温柔眉眼,有些微愣,低头间红了脸,小声说道:“谢谢你。”
她先前还不懂这些目光意味着什么,几月来到处寄养,她经历过不少目光的打量,却唯独没往这上头想过。
玉芙心思宛如白玉无暇,其实并不懂男女之情,只是记得家人的教导,印象里有些事是会损坏自己名声的。
温时书颔首而笑,其余人又有了蠢蠢欲动的动作,他的目光坦荡不失温柔,转身而望时,恰让这些人的龌龊显露了出来。
近处的两位掌柜,恍惚间竟在他身上瞧出了许久不见的官威,深秋的寒风下,不由得让她们鬓边有了汗意,渐渐对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
温时书二十有四,已过弱冠,这些年来的经历,让他早对世人的脾性十分了解。
见到她们这般,只温柔地回了玉芙的话,“不必客气,我先回去授课了。”
话音落,温时书颔首示意,随后踏着青石板往主院走去,白衣被秋风吹得纷飞,宛如院中山茶,留得无限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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