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银元对他少有的反问,南流景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银元眨了下眼:“不然您当初为何要提前嘱咐书院山长对赵先生多加照顾?”
不仅如此,南大人还让他多留心京中十七至二十岁的年轻男子,要求还多得很,怎么想都不对劲。
南流景嗤笑一声:“你最近倒是喜欢动脑子了。”
银元一板一眼:“是您最近太过反常。”
南流景啜了口茶,沉默片息,道:“几位御医都说我活不过二十三。”
“过几年我死了,那时她才多大,手里那么多钱,怀璧自罪。若她没有再成家的打算便也罢了,若有这个打算,不管赘或嫁,与其让她选,不如在我看中的这些人里挑一个,好歹有你背书,人品不会太差。”
赵书源也是这些人选中的一个。
银元:“万一林姑娘一个都看不上呢?”
南流景:“所以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模样俊朗。”
“说得通。”银元点头,“可林姑娘愿意为了赵先生学文字,您为何又不高兴。”
“读书是好事。”南流景啧了一声,“可为了一个男人如此上心,不值当。”
银元没回这话,南流景也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只道:“罢了,这都是往后的事,现下先去把师先生请来,薪酬随她定。”
-
回房后林霏清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早晨她离开后,驿馆送来了她的信。已经被收在她的妆奁内。
这一封是赵先生从川阳书院寄来的。
最后一次见到赵先生还是在成婚前,现在他在川阳书院念书,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想起她,林霏清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拆开瞧了瞧,果不其然,看不太懂。
但能看出赵先生的字写得很漂亮。
她有一天也能写出这样漂亮的字吗?
林霏清默默收起,将阿香的信件与其放在一起。
待她学会文字后,一定会给他们回信。
南流景动作很快,她才说要读书,第四日便有先生上门来。
林霏清身边最近的先生便是赵先生,听闻此事,还以为会是一个如赵先生一般文雅的人。
却不想这位先生是位女子,看起来四十出头,装束也少见,只单单一件鼠青长袍,墨发在脑后束起一条马尾,浑身上下并无装饰。
如此朴素,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见到林霏清,这位先生开门见山道:“我姓师,字扶山,往后教导夫人文字。”
举止随意洒脱,不似寻常农女,却也与林霏清那日在胡府看到的小姐们都不一样。
林霏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一时呼吸都放轻了些:“师先生好。”
师先生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客套闲谈,闻言略略点了点头:“夫人的要求是读书识字,每三日一休,巳时启学,申时正刻散学,午间歇息一个时辰,可以吗?”
这样算下来,一日不到三个时辰,不可谓不轻松。
林霏清点了点头。
师先生面色和缓了些许,只是仍面无表情:“那便从今日开始吧。”她看了眼旁边的漏钟,“距巳时还有半个时辰,夫人准备好可来西厢房寻我。”
林霏清:“好的。”
见状师先生便转身去了西厢房。早在她打算识字时,南流景便着人辟开了西厢房做书房,里头备有笔墨纸砚,书籍字帖,林霏清除了人什么都不用带。在屋内等了半个时辰,见漏钟指向巳时,便迫不及待与秦柳一道往西厢房去。
村里人对读书人都敬,林霏清也听过尊师重道一词,见师先生已站在书案旁,脊背笔挺,颇有师道之风,林霏清忙俯了俯身:“师先生。”
说罢,她直起身,看师先生微微皱了皱眉,一时心跳加快了几分,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合规矩。
但师先生只是看着她,平静的眸光似能将她看穿:“夫人太紧张了。”
林霏清忙道:“先生为师,不敢轻慢。”
却听得师先生轻嗤一声:“我来此只教授文字,既非传道,实在称不上一个‘师’字。”
林霏清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些什么,师先生却已侧过身:“坐吧。”
林霏清只得依言坐在自己位置上。
只从这短短一阵相处来看,师先生好像不太喜欢她。
这也难怪,相比教她这样的人,肯定是教更聪慧年轻的学子更有意义。
不过,即便如此,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就一定要认认真真学。
只是没想到,虽说依旧冷淡,但开始讲授后,师先生却细致了许多,先是花了大半个时辰摸清她的基础,而后开始教授文字。
只是并非依照书籍,而是看起来毫无规律的,想到哪个字便教哪个字。
林霏清虽说有些疑惑,却还是跟着用心学。
在这之前,林霏清还以为,以她的能力,一个字必然要反复许多遍才能记住,却不想在师先生的教导下,只要记住了,便不会忘。
只是相应的,进展有些慢。
但林霏清不急,阿香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学会给她写信,她没阿香聪明,但应该最多也就花一年时间。
一年以后,她才十七岁。
师先生得知她这样想,略略停了一下,道:“用不了一年。”
如今师先生的话,林霏清必然是深信不疑的。
师先生在燕都居住,每日散学后,便会离府归家。
明日又到休沐,师先生却并未再教她新的字,而是花了一日时间教她何为反切。
简单来说,以任意两至三个字来标注被切字,将反切上字与反切下字相合,哪怕从前并不识被切字,也可知晓读音。
见林霏清听得云里雾里,师先生便举了几个例子。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霏”字,后头又写了个“浮”“渭”与“水”。
“这几个字认得吗?”师先生问。
林霏清点头,第一个字是她的名,后面三个字是先前学过的。
师先生道:“取‘浮’的前声,与‘渭’的后声,再取‘水’的平仄,合在一起,便是‘霏’。”
林霏清眨眨眼,看着那两个字,舌头在嘴里转了几圈,忽然明白了师先生的意思。
师先生又道:“这里头,‘浮’便是反切上字,‘渭’便是反切下字,通常来说,若只有两字,便取下字平仄,若平仄对不上,便引来第三字,取第三字的平仄。”
这下林霏清大约能听懂了。
师先生见状,提起笔,写了一个林霏清不认得的字,而后将“水”字涂黑,笔杆点了点前头两个字:“若无‘水’字,该怎么念?”
林霏清明白,这便是考校了。
她舔了舔唇,看着纸上两字,试探道:“……沸?”
师先生食指在桌上飞快地敲了两下,这是她在林霏清答对问题时的反应。
林霏清见状,微微抿唇笑了笑。
“念得不错,这字有沸腾,喧哗之意。”师先生又考了她几个字,见她差不多掌握,便指了指一旁的书册道,“而今你既已学会反切,便可开始学习写字,这册书我已挑几篇文章注好切法,您先读,哪里不明白,下次念学时告诉我。”
林霏清又是一阵点头。
师先生除了教授时向来不会多言,见状便搁下笔:“那今日便到此为止,我先告辞了。”
林霏清起身,如往日般将师先生送到院门,而后迫不及待返回西厢房,拿起师先生笔注过的书册。
师先生的意思是,往后,她便能自己读书了。
翻开第一页,原本拓印的文字旁,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切字。
第一行就有好多不认得啊……
林霏清莫名有些紧张,看向旁边的切文,迟疑着,念出了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南流景到院中时,听见的便是熟悉又陌生的,朗朗读书声。
他已许久没有正儿八经看过书,过了一会才听出来,里头在念千字文。
她显然还不熟练,有些磕磕绊绊,但读音都准确。
这一会,已经到“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而后停下,注文应当就停在这里。
院落安静得一时有些不适应。
南流景等了等,确定就到这里了,才推门而入。
林霏清正将书册翻到第一页打算再读一次,听见门口传来响动,侧目过去,便见南流景提膝越过门槛。
其实最开始,林霏清本打算把自己读书的进度同南流景说上一说,好让南流景知晓,他的束脩没白交。
却迟迟没有见到他人。
本以为他如先前一般没回府,后来却发现南流景不是没回来,只是没来这院里而已。
后来林霏清又想。
他也没有来问她学习得怎么样,便说明要么不在乎,要么忙到没时间理会。
不论是哪个缘由,都不应该去打扰他。
意识到这一点,林霏清便放弃了找南流景的打算。
这是自她提出读书请求之后,第一次见到南流景。
盛夏时节,南流景身上依旧穿着层层叠叠的衣物,只是用料轻薄,加上他身形颀长,哪怕一层一层也不显臃肿,动作间却有一股流云般飘飘欲仙之气。
她欲起身,却见南流景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她身边。
许久不见南流景,他来必然是寻自己有事,林霏清安静下来,等了等,却没听到南流景开口,这才注意到他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中书上。
林霏清顺着他的目光,盯着书册看了一会。
猛然意识到,南流景会不会听见了,自己方才念书的声音。
林霏清一僵。
手指无意识地卷起了书角。一股热意从脖颈处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她读的对不对?
有没有发出可笑的声音?
南流景会不会觉得她没有认真学?
林霏清盯着书册,满心慌乱。
头顶突然被揉了揉。
不太温柔的力道。
很快又收回。
“学得挺快。”
“……”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听南流景继续道:“比我当初快。”
林霏清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当真?”
南流景神色坦荡:“骗你干什么。”他看向那本千字文,“你现在让我背,我都背不出来。”
林霏清惊叹:“您以前都背下来了?”
“……”没料到她是这反应,南流景默了默,挑眉,“觉得厉害?”
林霏清点头:“很厉害啊。”
她看这后头还有好多,而方才读过一遍的现在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南流景过去竟能全部背下来。
南流景啧了声:“这对你来说应当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林霏清却笑不出来:“您太高看我了。这么多,我肯定做不到。”
“那就背不下来呗。”南流景理所当然道,抬手,再次无比自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又不是为了背千字文才读书的。”
林霏清愣住。
倒是南流景想起林霏清读书的缘故,唇角笑意微微落下,收回手,只是语调仍随意。
“再说虽然交了束脩,但那是补上师先生从前教我时没给的,也就是说,你现在哪怕学一个字也是赚。”
林霏清发髻被他揉得有些凌乱,闻言歪了歪脑袋:“师先生从前教过您?”
南流景:“嗯?”
林霏清:“您当时还没给钱?”
“嗯。”
“好奸啊。”
“……嗯。”顿了顿,南流景道,“我是奸商嘛。”
南流景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林霏清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她咬住侧边软肉,努力想要控制住笑意,可南流景已经看过太多次林霏清这幅样子,几乎是瞬间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忍了。”南流景眼尾睨她,“别一会憋坏了。”
“……”
玩笑两句,南流景转而说起今日来的目的:“言归正传,我来是告知你,八月十五中秋,宫中举办宫宴,请帖已经送来了。”
宫宴?
上次的赏荷宴实在不算有趣,但南流景好不容易主动来找她一次,自然不能拒绝。
林霏清果断点头:“当然去。”
南流景原本想说“不过应当没什么意思,不若带上秦柳去城中逛逛”,听得这句话顿住,盯着林霏清瞧了一会,点头:“行,到时我与你一同。”
-
先前赏荷宴林霏清尚且紧张了好一会,这次宫宴,只会越发焦虑。
最重要的是,她面对的不仅是皇后,还是南流景的亲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并不知她与南流景成亲的真相,而是以为,他们两人,两情相悦?
林霏清被自己这念头惊得咳嗽起来。
师先生抬睫,看向坐在对面的林霏清。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走神了。左右也快到散学的时辰,师先生干脆停了讲授。
林霏清好一会终于停下咳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听到师先生开口,疑惑抬头,正对上她平淡的眼神。
她一时有些心虚,讷讷道:“师先生……”
“夫人若是累了。”师先生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林霏清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有些担心。”
师先生:“担心什么?”
想到师先生从前教过南流景,必然是见过皇后的,林霏清只停了片息,便问道,“皇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呢?”
师先生微微挑了挑眉,沉默。
就当林霏清以为师先生不会开口,正打算继续念书时,却听得她道:“脾气不大好,心眼也挺小,还喜欢动手。”
“……”
林霏清心沉了沉。
听起来,不太好相处啊。
“不过您放心,”师先生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些,“她不是坏人。”
林霏清微怔,再向师先生看去时,却见她已经低下眼,略略翻了几页书,道:“今日就学这么多吧,您得了空记得多临几遍新字,后日便是中秋,下次课程便定在节后吧。”
-
很快到了中秋。
宫宴设在傍晚,但准备却早早早便开始。
平日里梳妆只需秦柳一人,但宫宴这般场合,一人是不够的。
林霏清上午将口脂送至金玉楼,中午略略睡了一会起来,便看妆台前站着四五位宫装侍女,蓄势待发的架势让她倒吸了口凉气。
“夫人,请坐。”为首的那位微微侧身。
林霏清咽了口口水:“好。”
更衣,梳发,上妆……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时辰。
林霏清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分不出好看与否,只是渴得不行,在上妆完毕的一瞬间便伸手去取茶壶。
却被一道温柔的力道止住。
抬眼,对上侍女的目光,她笑得温和,语气却坚定:“即将要动身了,夫人最好还是不要进食,以免御前失仪。”她微微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小方木匣,打开里头是一团棉花,“若夫人实在是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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