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大饼的能手南老爷此时正在会客厅,面对着女婿徐寂宁,始终不如在灶台上一般游刃有余,有些紧张。
这份紧张来源于很多地方,有些源自于上次徐寂宁“大驾光临”与南玉振针锋相对,最终祸及池鱼,至使他喝得酩酊大醉,头疼了三天,也有些源自于徐寂宁是尚书之子,而他寂寂无名,官阶太高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压迫,更多的紧张源自于南老爷不知道该跟这位姑爷说点什么,他不知道当下年轻官员的喜好,也不清楚徐寂宁喜欢听什么,这让南老爷招待这位姑爷时,口里时常发干,只是怕场面太冷,只好说些有的没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想要讨好这位姑爷,然后凭借徐家的权势,为他不争气的小儿子安排个混吃混喝的闲职。
徐寂宁这在打量他这位丈人,眼前这个中年人脸冒着油汗,挂着非常谄媚的笑容,显然有些殷勤过头了,这一点从徐寂宁第一次来南家时就发现了。
但一直以来他不怎么在意这一点,因为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有意讨好他的人了,他只当南老爷也是那些油滑官员之一,回以礼貌恭敬却也非常疏远的态度。
南老爷一直在说一些朝堂的事,但只说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徐寂宁听得乏味,他注视着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始终很难将其与岭南一路上南有音所提到的南老爷联系起来。
南有音口里的南晨颂与他所见到的,分明是两种人。南有音口中的父亲疾世愤俗,常有些直至痛楚的惊世骇俗言论,但徐寂宁见到的南老爷老实圆滑,只挑些朝廷无关痛痒的问题,歌功颂德,称赞几句当今圣上,顺便再拍几句徐朗的马屁。
南晨颂察觉到了徐寂宁的倦怠,急忙打住,将话题从朝政转向了京城官员的婚丧嫁娶。
徐寂宁耐着性子听南老爷絮叨,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他尝出这茶还是上次他带来的九曲红梅。
南晨颂确实足够圆滑,明明在说京城高官之间婚嫁趣事,说着说着竟然不着痕迹地夸起了徐寂宁,大言不惭地说京城多少青年才俊,在他看来都比不上徐寂宁一人。
徐寂宁被肉麻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南晨颂继续说道:“此次岭南之事,寂宁功劳颇大,听说永安王藏匿兵甲的场所就是你发现的,果然是胆略过人,有勇有谋,才能带着有音孤岛脱困,小女多亏你照顾……”
虽然被戴高帽的感觉挺不错,但实在是脱离现实太多了,徐寂宁听不下去了,有点窘迫。忍不住说道:“其实,是多亏了有音照顾。”
南老爷愣了一下,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卡壳了,但片刻后很快反应过来,继续说道:“阿音是个好姑娘,但在岭南,若无你智勇双全……”
南老爷又继续夸赞,又是为民除害歌功颂德的一套。
徐寂宁被说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叫停,认真问道:“南老爷,您当真这样觉得吗?”
他实在怀疑这幅谄媚皮囊下真的藏有南有音口中描述的另一幅面孔么。
骤然被打断,南老爷眨眨眼,露出几丝疑惑,似乎在揣摩徐寂宁话里的意思。
他见徐寂宁一脸严肃,当下明了,微笑问道:“贤婿以为如何?”
徐寂宁略略挑拣着说了一点,南晨颂则起身关上了门窗,再坐下时脸上浅薄的笑容消失不见,那张国字脸变得庄正严肃,使得他整个人周身气质也都严正起来了。
南晨颂说道:“永安王是一位有德行的王爷,过去我就听说过他爱民如子体贴人民。”
徐寂宁问道:“可为什么皇帝非要除掉这样一位王爷呢?”
“皇帝一直有着整顿地方的想法,岭南之事不过起了个头罢了,”南晨颂很直接的指出,“若说诸多藩王中为何德行操守永安王偏遭此难,其余鱼肉百姓的反而没事,只是因为他当真爱护百姓,使得岭南人只知永安而不知京城天子,皇上怎么会容忍。”
徐寂宁哑然:“那为官做宰,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陛下?”
徐寂宁问出的这个问题使得南晨颂脸色浮现出了幽微的笑容,既像是赞许的意思,又像是同病相怜者在互相怜悯安慰。
南晨颂最终答道:“百官与皇帝之间从来复杂,皇帝执剑,百官可做剑刃亦可做剑鞘,有时皇帝无力,则百官执剑,朝中势力互为剑刃刀鞘,至于现在——”
南晨颂摇头道:“我猜你父亲也一定看得出来,当今圣上城府深沉,颇精权术,自从前些年抹除陆氏一族后,内外大权已经一手在握,如今百官,只是皇上握在手中的剑罢了。皇上执剑攻防,只是剑为利器,难免无意伤人,岭南百姓便是如此,皇帝挥剑永安,百姓无意被剑刃所及。”
“伤及百姓……那除去永安王,对错功过又该如何分别……”徐寂宁细细的眉毛缠在一起,万般纠结。
“永安王的死已经铁板钉钉,况且鲁蝶岛的兵甲也是实实在在,莫要再为此伤神,朝廷为官,”南晨颂微微一叹,“岂能黑白分明。”
徐寂宁懂得南晨颂的意思,再纠结过去显然无用。
很快午饭端了上来,这一次的饭总算不像前两次一样风波不断,南玉振没有再劝酒,徐寂宁也没有再嫌弃饭菜粗糙。
饭毕,南老爷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进肚子里了。
徐寂宁没有放下刚刚岭南的话头,他记得南老爷是户部的,南有音曾向他吹嘘过自己父亲敏捷的计算能力,刚刚的一番谈话他也确信南晨颂确实见识不薄,于是他拿出了自己重新起草的有关岭南赋税改革的折子,请南晨颂指教。
南晨颂只粗略浏览一番,就指出了其中许多问题,徐寂宁一一记下,赞叹南晨颂能力的同时,又一次疑惑南家怎会如此清贫,尤其南晨颂才学过人,官职虽小却也是户部有名的肥差。
南晨颂点了几处改革关要之后,忽然问道:“寂宁,这折子你当真要上呈?”
徐寂宁困惑道:“您这样问,可是这折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倘若这改革能行得通,自然能够利益岭南百姓,只是……”南晨颂沉吟道,“皇帝未必会答应这事,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倒也未必没有办法,若用上你父亲的势力,再加上些金银打点,或可一行。”
南晨颂平静的叙述使得徐寂宁呆住了,他惊讶地喃喃道:“拉帮结派,贿赂徇私……这些,这些……”
南晨颂则很宽和的笑了:“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也正常,在朝廷,为了达成目的,道德金钱乃至人命,都可以轻轻踢开。”
“这……”徐寂宁不禁反驳,“大家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不至于这样……”
说道最后他自己也没有了底气。
南晨颂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官场上能有几个干净的,我也……寂宁,你生在尚书府,这些事……”
他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徐寂宁脸色却渐渐灰白了,他杂乱地想着自己的父亲与哥哥,他不知道他们的手是否也沾染了铜臭和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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