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山半山腰的一块岩石背后,宿林蜷缩着身体,紧闭着眼,始终无法醒来。
三天前的夜里,在庄笙睡着后,他一如往常地走向鲸山,打算在此过夜。
临近中秋,星河如洗,月色洒下一地流莹,林间动物此起彼伏的夜鸣像一曲舒缓的安眠谣,细细抚摸着他的神经。
山里有他喜欢的草木香,宿林沉醉于此,享受着自然馈赠的静寂夜晚。只是这夜运气不大好,从来清甜无梦的他,竟遇到了一只梦貘。
梦貘食人梦而生,而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看不到一点梦境。
大抵每个物种都有自已的个性,越得不到,越感兴趣。梦貘那双满含危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它低呤浅唱起来,想看看此人深不见底的灵魂里究竟藏着什么?
在歌声的引诱下,宿林生平头回做梦,光怪陆离的梦境搅得他呼吸急促,又像是被魇住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梦见目力所及的远方地平线,天空与大地的连接处,突然豁开了一条大裂缝,裂缝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吞噬沿途的一切,无论是热闹城镇,还是荒凉山村,世间万物皆被这张血盆大口吞吃入腹,不明所以的凡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满含生命里最幽深的恐惧,天怒人怨,齐声喧哗!
他无论如何也挣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毁天灭地的一幕。
他想救人,哪怕救一个也是好的,可身体却像是灌了铁,他抬不起双臂,走不动一步,发不出音节,只能做一个心碎的旁观者,忠实地用双眼记录下世间生灵的战栗。
梦貘细细品尝着,没想到此人的第一个梦竟如此美味,它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它闻到了血腥气,扯开嗓子高歌。
宿林陷入更沉的梦境。
他被一阵风推到山巅,山是死的,没有一个活物。他觉得脚心很烫,像是要灼穿皮肤,将他融化在其中一般。
不远处传来“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像是煮开了什么。
他被此间唯一的声音引着往前走去,待看清一切后,浅棕色的眼眸瞬间染上腥红!
黑红的火山岩夹着死亡的咆哮奔袭而来,翻滚不止。宿林内心的一根弦攸地崩断了,他飞快地转身跑——
快跑,死神来了!
天道视万物生而平等,死神从不怜惜任何的生命,岩浆火龙喷薄而出!
山脚下,林鸟冲天而起,百兽奔相逃蹿,万物疲于奔命!
宿林停下脚步,他看清了死神的可怖。
可是炽热的岩浆只是穿过他透明的身体,让他活着欣赏所有的生命消失殆尽。
火山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四处捕捉,一只鸟儿落在他的掌心,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了两下,渐渐失去温度,唯余一双灰色瞳孔,倒映着宿林那张极度慌张的脸。
梦境外,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缩成一团。
梦貘贪得无厌地品尝着他炽烈的噩梦。
宿林跪了下来,跪于天地之间,痛苦像洪水一般席卷了他,他飘摇于独舟上,看着尘世满目疮痍,发出和着血泪的诘问——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你不是守护神吗?”
“你守护住了什么!”
“不知道,”宿林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道遥远的声音带着低沉的嘲讽,任他捂住耳朵,紧闭双眼也无济于事,从四面八方浸入他的识海:“只会说不知道的废物!这世间,有什么是你穷极一生也要追寻的?让你粉身碎骨也要守护的?”
宿林喃喃自问——我追寻的是什么?!守护的又是什么?!
“天道不仁,可也在罅隙中给过万物一丝生机,你弄丢了它,下场合该如此!”
宿林不禁泪流满面——
我是谁?
我将去往哪里?
我到底要什么!
却是再也没有回答了。
沸腾的情感毫无顾忌地摊开在梦貘的眼里,它的双眸兴奋得几乎淌出血来,它大口大口吞咽着,将这些美梦吞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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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无宁在那块岩石背后找到宿林的时候,他还陷在梦境的情绪里,蜷缩成婴儿睡姿,怎么都醒不过来。
庄笙见到宿林就红了眼,憋了好久的泪夺眶而出,他也不絮叨了,上前抱起宿林,赶回小院。
不学无术的庄笙蹦出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去请大夫,被陈无宁一把拦下:“你当他是凡人吗,请大夫能看出什么?除了看出他异于常人,这事若被传出去,还想不想活命了?”
庄笙哪管得了这些,毫不讲理地大吼:“谁敢动他,我非得叫此人偿命!”
吹完这个豪气冲天的牛皮,他又软了下来,问,“现在怎么办?”
修士到了凝神境多少通一点经脉,陈无宁抓起宿林的手腕,探了片刻:“他的五脏六腑搅得厉害,稍等一下,我去刻张宁神咒。”
在符咒这块,陈无宁的修为还没到随手拈来的程度,却是这一行里唯一指望得上的,他只得回房刻咒,走时还不忘叮嘱郁夜看好他俩。
过了一会儿,宁神咒的光华没入宿林的眉心,一瞬间,他整个人脱离了噩梦,缓缓睁开了眼。
宿林的眼前总共支着五颗脑袋,各有各的神态,他从这五颗脑袋里迅速辩认出陈无宁,好似力道无穷般,一把捏住了陈无宁的下巴!
陈无宁好心替他治病,不料一把被擎住,当即上了火,正要一巴掌拍开这只作乱的手,郁夜却更快的支棱过来,剥开宿林那不端庄的手,将陈无宁拉到身后。
古人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动手也不一定打得过,郁夜打算长篇大论,说道说道这不懂事的某人,不料庄笙一下子扑到了宿林身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像个小姑娘似的抽噎起来。
再伫在这里恐怕会长针眼了......郁夜咽回去一肚子的圣贤书,拉着陈无宁走出了屋。
郁夜一个眼神,飞絮心领神会,哄着乌雪泥出门玩了。
此时,院里只剩下他和陈无宁。
陈无宁满腹疑惑,不耻下问:“‘精怪’这个品种,你知道多少?”
郁夜是清楚的,他的那把玉骨扇就有灵,家人说过,他出生不久的时候就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死去,玉骨灵保住了他的小命,不过也从此与其立下魂契,此生都要承受割魂之痛。
郁夜一万个不想讲这些事,脆弱永远是人心里的疤,稍稍一揭就血流满地。他又想起上次陈无宁套了他的老底,至今还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气不打一处来,打算什么都不说。
“不知道,别问了!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你个骗子!”
他翻脸无情,陈无宁也很气恼,决定让他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书里包罗万象,你不说,难不成我还不会找?
屋里,宿林垂落眼眸,看见扑在自己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庄笙,悲伤的情绪有所缓和,忽然有种从天地之间落入凡尘的感觉。
他也不清楚为何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那样难受,梦貘把他的梦境吃干抹净了,看不清事实,只剩下情绪,他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怎么了,只好作罢。
“哭什么,起来。”
庄笙不依不饶,一边哼唧,一边告状:“哥,你到底怎么啦?那两个讨厌鬼说你不是人!”
宿林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庄笙抬头看他:“哥,你到底是什么?”
宿林淡淡回答:“我并非爹生娘养的,我也在寻找答案。”
自十六年前,宿林从沧泊湖底走出,混沌了很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会说话,更不明白要去哪里。
他是被一阵源自同脉的味道刺激醒的,醒来便是人身,走出湖底时有凡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可是那阵唤醒他的味道弥散了没多久,就攸地不见了。
长时间禁锢于湖底,他还不习惯使用两条腿,只好连滚带爬、跌跌绊绊地学着走路。
要做什么也不清楚,迷迷糊糊的,只是赶往味道传来的方向。
一无所知的少年在凡尘里摸爬滚打,遇到过善意,也遭受过不少磨难。有人贩子以为他是个哑巴,又见生得不错,就想把他当成玩意儿卖掉。也有人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还是脑子有病的那种。
路途坎坷,在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激发出了一些本能,发现他能够控制诸如草木、动物、水汽等一切除了人以外的事物,勉强能自保了。
后来,他不动声色地学会了人类官话,总觉得自己有个名字,似乎叫做宿林,于是便自称宿林了。
他一直凭着自身的特殊能力,沿途寻找那股命中注定的味道。
那个味道只是从一个方向传来,无法具体到某处,他只好沿着这条笔直的线往前赶路。抵达钟灵镇后,他发觉这个小镇的味道比起沿途更加浓郁,便在此落了脚,在街上开了一个茶摊,像人类一样谋生。
后来遇见庄笙,无论怎样赶,他就是不走。
再后来遇见了陈无宁,当陈无宁从他面前经过时,消散的味道终于落到实处,宿林毫不犹豫地叫住了他。
此后便一直随行。
可是据他长时间的观察,陈无宁此人,可能因为他那造孽的身世,与人相处时总透着一股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疏离感,至今也未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本事。
但自从见了他,就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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