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马兄加持,去安城的路松快许多。
乌雪泥虽然年纪小,却很会看人眼色,加上一起长大的默契,并没让陈无宁操心太多。
出乎意料的是,宿林竟是一个极省事的人,只在初识时话多了些,一路十分安静。但他的视线不仅没离开过陈无宁,更带着十二分深意,妄图在陈无宁身上找到“芬芳”的铁证。
还有另一道沉甸甸的视线也盯着他,似乎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两人的目光如有实质,把陈无宁盯得毛焦火辣,只好驾着马急速奔跑,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庄笙这人太爱折腾,隔三岔五总搞出些笑掉大牙的事。
去安城走官道得爬过一个小山丘,路道窄小,迎面遇见了貌似有头有脸的一队人,主座马车的前后左右站满了武将家仆,几乎塞满整个官道。
陈无宁和宿林不想与人起冲突,停至路边主动退避。
庄笙不干,胆敢有人挑战他的纨绔,偏就不让行,双方僵持不下。
马车车帘掀起,走出来一个官家小姐打扮的小姑娘,不过这姑娘也没什么教养,她和庄笙一人站在马车上,一人骑在马上,不管不顾地对峙起来。
双方先是将自家多么有钱有势事无巨细地各报一遍,见谁也比不下谁,可能都没听懂对方是什么来头,又对骂起来,架势与泼妇骂街殊无二致,口水都快吵干了也没分出高下。
这事奔着没完没了的方向去了,宿林冷冷发了话,庄笙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末了还冲已经过去的大马车补充道:“嘿,小杂毛丫头,长得丑不说,性格还这么差,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小姑娘打赢这仗本就得意,听见这么一句,脸都气绿了,撩开侧帘又骂回去:“你这讨厌鬼烦人精,装什么大尾巴狼,瞎了眼也不会有人看上你,你等着做一辈子光棍吧,晦气,我呸!”
庄苼捏紧了拳头:“死丫头,你别逼我破戒,我不打女的,更不打小孩!”
“恶臭男!臭狗屎!”小姑娘扬起高傲的下巴,眉飞色舞地回怼,“你就是一坨污染环境的臭狗屎,有本事来打我呀!”
庄苼:“你!”
宿林:“走!”
陈无宁:“......”
乌雪泥:“小杂毛......臭狗屎......大尾巴狼......恶......”
“闭嘴!”陈无宁捂上她的嘴,咬牙道,“你再敢学一句?!”
一路上,庄苼不遗余力地表演独角戏,倒消减了一部分赶路的无聊,走了半月,几人终于到达安城。
城门外,抬眼望去,只见气势磅礴的城墙上驾着无数弓箭,守城将士的眼睛都不带眨的,仿佛试图找出任何不安的迹象,将之扼杀于摇篮。下方,两列士兵整齐列队,守在城门口,对进城者逐一盘查。
他几个依次下马,接受例行搜查和问询,除了庄笙的那身锦袖罗裳搜得太久,耽搁了一会儿,终于顺利地进了城。
与杂乱无序、房舍低矮的地方小镇不同,皇城气质果真非同一般,沿主道两侧皆是两层以上的楼房,行人攒动,衣裳服饰都很精致。
天子脚下,一派安然之景。
乌雪泥这乡野村姑的眼睛都要忙不过来了,滴溜溜地到处乱转,她指向四面八方,不停地问师兄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宿林神清淡漠,仿佛周遭与已无关。
陈无宁看了一眼他,竟觉人群林立中,宿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像漂浮在另一个尘世似的。
庄笙许是对这大世面不屑一顾,眼神粘在宿林身上撕不下来,嘴角就差流哈喇子了......
他在垂涎间隙搜索到陈无宁投来的目光,又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变脸之快,不用排练就能去戏班子表演。
行至城内越深,街上的马车渐多起来,这些马车似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陈无宁心生好奇,便随同车队一路前行。
走了一时半刻,到了一个宽阔路口,几十驾马车同时停下,从车上走出数位衣着华丽的老爷公子,有认识的互相施礼致意后,纷纷走进一座名叫“赏春楼”的高大宅子。
初上安城,人生地不熟,此时又刚好入夜,陈无宁无事可做,便想着去瞧个新鲜。他四人长相本就出挑,还有庄笙这个一看就很有钱的少爷,门口伙计瞧了一眼,便也放行进去。
进入楼里,与想象中的酒肆不同,先是途经春华秋实的雅致前庭,方才进入正院。
正院分三层,一层摆满桌椅,密密实实,中间有个平整宽敞的表演高台。二层则是独立的敞式雅座环绕一周,是最佳观赏地,看上去都是高门富户端坐其中。三层雕栏画栋,古色生香的房间罗列排布,木头香中夹杂着脂粉气。
陈无宁在一楼角落找了空桌,带乌雪泥坐下。庄笙绝不愿意和他同桌,拉着宿林坐在较远的位置上。
伙计对一楼客人的态度不怎么好,公事公办地上前询问。
陈无宁扫了一眼菜单,贵得他荷包发疼。本着还要在外漂泊一年的节俭原则,点了一壶羊奶,一份糕点,一盘青菜,两碗米饭。
伙计见这人是个穷鬼,毫不掩饰地从鼻子里哼出了声。
陈无宁不跟他计较,点完菜,便观察起周围来。
拜那两个跟屁虫所赐,他这段时间对视线格外敏感,连只苍蝇也别想凿壁偷看。
他喝着免费茶水,将一楼情形大概扫完,正托着下巴思考人生,随意地将视线上移,惊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刺了过来!
楼里人声鼎沸,两道目光狭路相逢!
二楼雅座里,坐着一位白衣少年,看上去同他年纪相仿,气质却相去甚远。
少年着一身高级的雪白袍子,衬得他肤白貌美,飘飘似仙。嵌了银边的广袖散落于桌,手里扇子轻晃,似乎并非为了凉快,而是纯粹的装腔作势。
少年冷着脸迎上陈无宁的审视,带着天生的不可亲近。随后不知怎的,他竟微扬唇角,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睛也弯成了两汪月牙潭。
眨眼间变换了两副面孔,上一刻还是只恶狼,下一刻,又变成了一只雪白无辜的大狗。
陈无宁被自我放飞的想象惊呆了!
乌雪泥难得见到师兄愣神,小手在他眼前不停摆动,嘴里“师兄师兄”地碎碎念,试图引起师兄的注意。
陈无宁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的行为太过冒失,赶紧收回视线,拂去杂念,端正思想。
这边,二楼的白衣少年收起笑意,被人如此放肆地看了这么久,倒想会一会?他又朝楼下扫了一眼,觉得十分有趣,对旁边站立的黑衣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下楼,往陈无宁坐的地方走来。
侍丛身量娇小,给陈无宁施了一礼,声色轻柔无害:“小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上去小坐片刻,不知是否方便?”
“不方便。”陈无宁不客气地拒绝。
侍丛没有纠缠,原路返回。
饭菜上来了,陈无宁做贼心虚,只好埋头吃饭,不敢再朝二楼看一眼。
没一会儿,那名黑衣侍从又下来了,用最恭敬的态度说出最让人尴尬的话:“我家主人说,好意思盯着他看那么久,认识一下却不敢了,小公子实在无礼。”
陈无宁心头火起,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带着乌雪泥上了楼,没经雅座主人同意,径自在对面坐下。
白衣少年笑了笑,对此毫无意见,看见被带上来的小姑娘却很实在,目光粘在一盘霜糖丸子上。
他投其所好,打算以此撬开话匣,于是拂着袖口,将霜糖丸子推了过去,状似随意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乌雪泥的心眼跟着这口吃食飞走了,将她和师兄兜了个底朝天:“哥哥,我叫乌雪泥,这是我师兄,他叫陈无宁,我俩今天才来这里……”
陈无宁剜了一眼小师妹,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捂她的嘴,打断道:“你又是谁?”
白衣少年笑了笑,陈无宁再不觉得那笑容好看了,反而特别欠揍。只是来都来了,不得不绷紧脸皮,听此人自报家门:“你好,我姓郁,郁夜。”
“行,认识了,告辞。”陈无宁起身就走。
郁夜将斟好的茶推过去,悠悠地说:“急什么?我问你,刚才为何盯着我看?”
果然,陈无宁的屁股落了回来,反问他:“不是你先看的我?”
郁夜又露出那副招牌式的欠揍笑,还挑了挑眉:“我才落座,哪来的功夫看你?再说了,你有什么可看的?”
陈无宁气得七窍生烟,脸色当即垮了下来,郁夜见势不妙,立即改了口:“逗你的嘛,别在意。难道......因为本公子长得好,你便盯着我看?”
这话太不要脸了,陈无宁只想洗耳朵,脑子里不知怎的浮出庄笙贱兮兮地纠缠宿林的模样,只觉才下肚的晚饭就要吐了!
这时,一名女子缓缓从半空落在高台上,瞬间吸引了众人视线。
女子身段玲珑,模样俏丽苍白,但上了艳色妆容,看着跟鬼怪妖姬似的。
她身着半透明青纱,目力好点的几乎能透过这层纱,看见里面赤.裸的身子。
陈无宁读过圣贤书,这太不成体统了,他赶紧别开视线,并喝令乌雪泥不准朝那个方向看。
楼下本是满堂话语声,自女子出现,竟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后哄闹声再度四起,好些客人吹着流氓哨,冲台上女子高声叫嚷:“天仙,看这,看我!”
郁夜打量着陈无宁非礼勿视的姿态,没忍住轻笑一声:“哈,怎么,眼里进沙子了?”
陈无宁瞪他。
郁夜:“装什么正人君子,来这里,不就冲着青姬来的吗?”
陈无宁:“……”
原来,皇城勾栏瓦舍遍地,赏春楼算不得顶好那一批。不久前,楼里放出公告,说是寻得一绝世美人,貌比西施舞赛嫦娥,即日起每晚在楼里表演,京城大大小小的贵爷坐不住了,纷纷前来一睹为快,怪不得今日路上的马车都朝这来。
陈无宁听郁夜说了原由,再次将目光转向青姬,发现她手脚腰间系着五根极细的银链。
他目力甚佳,看见银链上竟是刻满了符咒!
符咒一门需要深厚累积,陈无宁现下学得还浅,只能看懂或绘制一些简单的,譬如宁神咒、定身咒等,青姬身上的符咒他一个都不认识,不禁暗自嘀咕:难道凡尘俗世也有仙门掺和进来?这位青姬姑娘到底是谁?
大堂里响起乐声,有歌姬伴着乐声唱起小曲儿,青姬跟着跳舞。
一曲歌舞毕,伙计上台,将她带了下去。
客人没过足瘾,纷纷叫嚣,管事的上来,对台下看客拱手致礼:“青姬姑娘每日于此时进场献艺,喜欢她的看官不妨多多捧场,小的这厢有礼了!”
陈无宁对美人和歌舞不感兴趣,直觉青姬身上的符咒不简单,拉起小师妹,叮嘱道:“走了。”
他站起身,看了郁夜一眼,便转身离开。
郁夜被他的这一眼搅得心神动荡,陈无宁是那种极其标致的眼型,内里仿佛装着一片银河,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那人生得清瘦,先是胆大包天跟自己对视半天,随即又害羞似的埋头吃饭,本以为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公子,然而派人去请,却碰了钉子,想来竟是一身硬骨头。
郁夜这般想着,收敛起浑身的玩世不恭,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似乎在憋什么馊主意。
坐在另一桌的宿林同时起身,朝陈无宁离开的方向跟去。
安城的夜很浅,月色隐没在乌云后,人间却不缺这一丝光亮,红灯映照,宛如白昼。
陈无宁找了间普通客栈住下,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没琢磨出凡尘为何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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