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锦听了脸色微沉,立刻动身去澹玉苑。
天色已暗,许月鸳坐在一盏明烛下,一只手握着绣绷,另一只手运针穿刺。忽然,外面有下人禀:“夫人,三姑娘来了。”
她搁下织物,提手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让她进来。”
门扉由外推开,长风涌入,一双皮靴大步进了门。
许月鸳还没看清宋含锦的脸,声音已然先至:“母亲,您不能赶奶娘走,她一个人根本无法照顾自己。”
“没规矩。”许月鸳轻轻斥道。
宋含锦拢了下掌心,重新向她行礼,适才挺直腰背,半是埋怨,半是祈求地望着她。
“锦儿,来坐下。”她伸出手,眉目间有一丝柔软的气象。
宋含锦坐到她旁边,听她说道:“郑娘子的病,这些年总是时好时坏,我念她曾经护过你,方才留她在府中至今。用人用药,哪个不费心?可你瞧,江南那二位入府才几日,事情不就来了?今日还好,只是伤了一位姨娘,以后却不好说。”
她停顿了一下:“让一个疯癫之人长留宋府,于名声有碍。”
不必再替她求情。
宋含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恍若未察,逮着要害问:“母亲是因为奶娘伤了林姨娘才要赶她走?”
许月鸳不答。
宋含锦急得声调都变了变,坚定地说:“女儿不相信奶娘会动手伤人。此事十分蹊跷,还请母亲召集樨香园的下人,仔细盘查一番再做决策。”
不会动手伤人。想起之前郑氏推搡刘嬷嬷的那一下,许月鸳撇嘴一哂。
“不必了,此事已定。你无非是担心她在府外难以生存,我答应你,会给她一个周全之法。”
她无意再讨论这事,喝了口茶,便又拿起绣绷。
宋含锦咬牙坐了一会儿,心知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不再求她,施礼后退出房门,在檐廊下站了站,突然快步跨下台阶。
一路走得急,行至郑氏的卧房外,额间已浮上一层薄汗。
见她这样过来,照顾郑氏的婢女一惊,慌忙请罪:“三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郑娘子……请三姑娘责罚。”
宋含锦没有马上应她,透过窗扇搭见一副疲惫的身躯。
郑氏垂眸坐在灯下,尚未到三十,她的侧影散着一股浓浓的干涸之态,好像魂魄皆被抽走。
她又发病了。
宋含锦微微蹙眉,许久,对婢女道:“不怪你,是奶娘运气不好。”
十岁的女孩儿还是一张粉妆玉琢的脸,名门出身,说话时夹着一些与年纪不符的威势。
在婢女的感激之词脱出口前,她又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与此同时,知柔仍在林禾房中不肯走。
“医师都说我没事,我也好多了,你不用在这里守着,回去歇息多好。”林禾倚着引枕劝道。
知柔双手抓住两边的座沿儿,脚尖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我走不动了,不能在阿娘这儿歇下吗?”
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过来,模样聪慧可爱,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林禾笑了下。她爱黏着自己,其实是不惯在陌生的地方居住罢了,便由得她。
直到戍时过半,知柔忽然沉不住气,叉着小腰在屋子里东踱西踱。
林禾没忍住问了一嘴,她便跑到榻前,愤愤不平地说:“阿娘,他对你不好。我不去家塾了。”
无首尾的一句话,林禾听完一愣,随后盯着知柔:“你父亲让你进家塾念书?”
她赌气似的抻直腰:“是。我本来很欣喜,可是阿娘受惊了,他却迟迟不来看望。他不讲情义,他宋家师长多半也是如此,我不要去。”
话里话外完全没把自己当作宋家的人。
闻她言语无状,林禾当即苛责道:“住口!我何时把你教的这样目无尊长?”
才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实不应该吓着她。待要张口,门外有下人送吃食过来,叩响房门,林禾只能将话咽下,让她们进。
知柔负气地坐了一阵,抬眸看她一眼,继而扯过裙边,飞快地回自己院里去了。
九月下旬,严冬的势头似乎提早进入京城,庭前花草凋谢,转眼到了郑氏出府的日子。
许月鸳看重女儿的情面,没有亏待她,不过将人安排得远,离了京,是这辈子不要让她再回来的。
宋含锦行过省晨之礼后,径直去了家塾。
宋家家塾设在府中东面的一处院子里,从洞门瞧进去,林木环绕,幽谧清雅,仿佛氤氲着一层雨的味道。步入正堂,墙上高悬一块牌匾,其下立一长案,便是塾中先生讲学所坐。
宋含锦的位置在第一排临窗,她到得早,穿堂风从大开的窗扇觅进来,书页簌簌作响。
不多时,两道人影先后而至。
第一个是宋知柔。
第二个是给她传消息的婢女,携着一阵急促的风,往她身旁小声禀报:“三姑娘,郑娘子方才已被送上马车,是往城外去。”
她微微晃神:“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之前,夫人不许旁人来找您。”婢女缩下颈子,默默等她示下。
却半日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婢女举起眼帘,见小主子手扣书案,眼眶有些泛红,视线落在末尾满面懵懂的四姑娘身上。
去瞧郑氏那天,宋含锦还是命人去了樨香园。次日下人回禀,发现此事果然蹊跷。
——“奴婢问了好几个在林姨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说当时郑娘子并未接触她,只是和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林姨娘就像是吓到了一样,后退数步,不小心崴了脚。”
宋含锦立即寻到父亲面前,将此事一五一十相告,却不想父亲的态度和母亲一致,甚而更加坚决。
此时,宋含锦看着角落里的知柔,难免就将怒火迁移到她的头上。
到底还顾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剜她一眼,敛袖起身,走到廊外拿手背胡乱擦一把眼尾。
再进室内,坐下没一会儿,人便差不多都到齐了。
宋家家学里不仅有宋姓子弟,还有些平日会走动的表亲。几乎每日都要见到,彼此间尚为熟悉,乍一瞧见知柔,纷纷扬起诧异的目光。
然而知晓她的身份后,打量她的视线就变得挑剔起来。
知柔被他们盯得很不自在,清润的眸光流转,一个个把他们也打量个遍。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旁支子弟,趁先生没来,转身将胳膊趴在她的书案上,笑嘻嘻地说:“真羡慕你,一入京师便从林鸱①变身凤凰了。”
知柔木着脸,瞧他揶揄神色,心中并不十分生气,只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得不到回应,一时间觉得堕了气势,恼羞成怒,手臂一展将她的文具全部扫落。
讲第一场的先生便是这时候撩袍进门。
屋内顿时寂静了。
学生们收整形容,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唯独知柔拎着衣角蹲身,把地上散的东西一件一件拾起来。
周先生淡睐一刹,像所有德高望重的前辈一样,语气是极平常的,言语下的威严却不容忽视。
“宋培玉,出去站着。”
宋培玉被罚已不是一次两次,早没了几分敬畏。他抬手揉揉耳朵,推案离座儿,经过知柔时一甩袖,拂得她才摆好的文具再度跌下。
“卜噔”一声。
知柔的一双手慢慢收拢,扬起脸,对上宋培玉嘲弄的笑容。
她忍了一回,不欲再让,隽秀的眉棱一挑,呛声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谁是凤凰谁是鹰呢?”
话里挑衅的意味太明显,宋培玉笑容一僵,立马恼了:“你说什么?”
周先生原是第一次见到知柔,瞧她年纪小,又怜她身世,对她有心关照。谁想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娃,不懂退让,不拘规矩。
他涧雪般的眸子往她身上一放,拔高嗓音:“宋四姑娘,你也是——出去。”
听了这话,宋培玉憋在眉心的愠火稍加收敛,唇角一弯,重新露出笑模样,大剌剌往外走了等她。
廊下光影斑驳,知柔提起衣摆,不大高兴地踏出门。瞧宋培玉与她站得近,一脚迈开老远,随后低着头,用靴子踢了踢地上的枯叶。
“你觉得我不如你。”宋培玉看了眼宋知柔,把刚才未说完的话续了起来。
知柔眼角微斜:“我没说过。”
他侧首盯她许久,蓦然冷哼一声,嗤道:“小野种。”咱们走着瞧。
这日下午,二人在家塾争的口角传到了宋老夫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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