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巴尔的葡萄酒是上帝以手抚摸过的佳酿!”
位于威瑟坦贝尔西部的托克福多郡与诺希郡之间,有一条开满了虞美人的乡间小路,这条路虽然不宽广,位置也偏僻,但却是从威瑟坦贝尔前往阿萨坦图最快的捷径,因此每日都有不少马车从此处经过。
昨晚彻夜赶路没有休息,刚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的艾格蒂斯被同乘一辆马车的陌生男孩以一句对葡萄酒的赞美吵醒,心中压抑已久的烦躁顿时炸开,没忍住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恼火的说:“可以请你稍微安静一些吗,朋友。”
年轻人没想到自己一句兴奋的感叹会激起同车旅客如此强烈的不满,一时也有些尴尬,挠了挠自己杂乱的棕色卷发,不好意思的说:“非常抱歉先生,我声音太大了。”
他道歉态度如此良好,反倒让艾格蒂斯觉得不自在起来,大概是从小接受的绅士教育在这一刻发挥效力,他竟对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责备感到了一丝懊悔。
“没关系,我刚才态度也有些失礼,请您不要在意。”
艾格蒂斯坐直身体,拿下盖在头上的帽子,礼貌道:“伦巴尔的葡萄酒的确很美味。”
年轻人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哈哈笑了几声,向艾格蒂斯伸出手说:“我叫比尔,比尔·伯纳德,很高兴认识您。”
“我叫艾格蒂斯。”艾格蒂斯和他握手,顿了顿才回答说:“艾格蒂斯·霍尔。”
“你好艾格蒂斯。”比尔两眼弯弯笑得十分热情:“你也要前往伦巴尔么?”
“是的。”埃尔轻轻扬了扬嘴角,客气回答:“去散散心。”
“嗯……”
比尔托着下巴仔细将艾格蒂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挑眉道:“你的皮肤和手掌都很干净光滑,言谈举止也十分礼貌,看起来应该是某位贵族家的少爷,为何不坐私家马车走大路,而是乘坐这种乡间运送草料的简陋马车呢?”
艾格蒂斯心口微微发紧,他没想到一副平民邋遢打扮的比尔心思其实十分细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脑中正思考着搪塞的借口,又听比尔说:“不过我老师曾说过,贵族子弟当中如今也有不少想要脱离古板家族自由生活的年轻人,阿萨坦图是个可以自由生活的好地方,伦巴尔又充满了花香与酒香,的确是散心的好去处。”
经常行走于市井的人总是更加擅长察言观色,比尔看出了艾格蒂斯身有隐情,所以非常自然的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转而同艾格蒂斯说:“今晚我的朋友会在伦巴尔的酒馆为我接风,您不嫌弃的话可以与我一同赴宴,他是伦巴尔本地人,对当地的事情了如指掌,您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艾格蒂斯有些心动,他孤身一人前往伦巴尔,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的确举步维艰,有个当地人做向导可以为他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可自己和比尔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这样厚脸皮去赴人家的接风宴,似乎也太唐突了些。
“我不过是个与您同行的陌生人,这样唐突赴宴,好像太厚脸皮了点。”
“哈哈!不必考虑那么多,酒馆还有不少其他客人,大都是出船归来的水手、酒厂的工人或者附近的农夫,全是些粗鲁随意的家伙,说不定您还会嫌弃他们不懂礼貌呢。”
比尔摆手,随意道:“平民的酒会没有规矩,只有饮酒作乐和歌舞通宵,您难得离开家族的束缚,像这样扔掉绅士风度好好放纵一晚,也是一次相当难得的体验不是么?”
艾格蒂斯彻底被他说服,原本烦闷的心情因为对晚上酒宴的期待而变得愉悦起来,脸上的冷漠渐渐褪去,露出了本真的温和表情。
“艾格蒂斯先生的年纪看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比尔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开玩笑说:“不过论个头,应该是我要高一些。”
“我今年十七岁。”艾格蒂斯回答。
“那只比我小一岁呢。”比尔转了转自己陈旧起毛的灰帽子,“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可否直接称呼您的名字呢?”
艾格蒂斯莞尔:“当然。”
“那么艾格蒂斯,你可曾听说过伦巴尔的玛丽安黛尔教堂?”比尔问。
“有所耳闻。”艾格蒂斯点头:“听说那里是伦巴尔最大的教堂。”
“没错!”比尔攥住帽子,一脸兴奋自豪的说:“我这次去伦巴尔,就是给老师帮忙,替玛丽安黛尔教堂画壁画。”
“壁画?”
艾格蒂斯的双眼骤然明亮起来,猛地攥住比尔手腕,有些激动的问他:“你是画家?”
“算不上。”比尔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目前还在给卡米耶老师当学徒,还不能称作是画家。”
“你是那位卡米耶·克罗瓦的学生!”艾格蒂斯更加激动,追问:“也就是说,大画家卡米耶·克罗瓦现在正在玛丽安黛尔教堂,到伦巴尔之后就可以见到他?!”
“是……是的……”比尔被他的热情吓到,试探着问:“艾格蒂斯是卡米耶老师的画谜么?”
“没错。”艾格蒂斯察觉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手坐好,抱歉的说:“抱歉,我太失态了。”
“这倒没什么。”比尔也不在意,只好奇的问他:“你看过卡米耶老师的哪些作品呢?”
“之前他在诺曼公爵府上展览的画作我都有去观赏。”
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卡米耶·克罗瓦作品时的感动,艾格蒂斯不禁有些怀念:“那时我虽只有十岁,却也不禁被他作品中与众不同的艳丽景色吸引,开始尝试绘画。”
“是么。”
听他提到诺曼公爵,比尔的神色黯淡下来,有些伤感的说:“诺曼公爵虽然曾为卡米耶老师提供过不少帮助,但也到底是贵族,卡米耶老师说过,被贵族圈养的画家,画出来的东西根本不配被称之为‘作品’,这也是为何他会离开诺曼公爵的城堡,选择成为一名流浪画家。”
“原来是这样……”
艾格蒂斯的情绪也跟着变得低落,沉默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确实,画家的画笔应该是自由的,可贵族们最喜欢给画笔套上枷锁,仿佛这样便可将那份才华据为己有,实在是既愚蠢又可笑。”
比尔没想到身为贵族的艾格蒂斯会如此贬低贵族,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艾格蒂斯也想成为画家么?”
“不,绘画只是我的爱好。”艾格蒂斯笑了笑:“我没有什么创作的天赋,只会照着实物临摹,或者画一些简单的画像。”
“嗯……”
比尔闷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如果你在伦巴尔要待上一段时间,又需要一些金钱收入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玛丽安戴尔教堂帮忙画壁画?这是一项大工程,仅靠我和老师两人来做的话其实有些困难,你有绘画功底,又擅长临摹,可以帮忙画一些不起眼的角落。”
“可以吗?”艾格蒂斯有些喜出望外,能和崇拜的画家共事是多少人做梦也盼不来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想也未想便点了头:“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请务必让我也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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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沉繁星布满天空之时,艾格蒂斯和比尔搭乘的马车终于进入了伦巴尔境内。
车夫要将草料送去工厂,因此在街道口就将二人放下,街口距离酒馆还有些路程,比尔便带着艾格蒂斯慢慢向酒馆方向走,顺便向他介绍这附近的情况。
“这里是远离伦巴尔中心的米尔七号街,周边几乎都是葡萄庄园,住在这里的大都是种葡萄的农民、酒厂的工人以及庄园主人的仆人,警察很少愿意来这边巡逻,小混混们喜欢对陌生的脸庞下手,因此治安不是太好。”
比尔指了指房屋之间的暗巷,提醒艾格蒂斯:“所以傍晚以后千万不要独自外出,有需要的东西最好白天购买,晚上有事要出门的话就叫上我。”
艾格蒂斯谢过他的好意,就着月光打量街边的景色,破旧低矮的房屋、坑洼狭窄的道路、随处可见的醉汉,眼前的一切都与他在里格苏拉看到的光景截然不同,他没有感到厌恶,甚至还感到万分新奇,心情也随着脚步一起,变得轻快自在起来。
比尔和朋友约定的酒馆名叫波利酒馆,就在七号街尽头的巷子里,艾格蒂斯跟着比尔刚刚走到巷子入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欢闹声,以及高低不齐的歌声和十分粗糙的钢琴演奏声。
“嘿!比尔!”
推开酒馆门,里面立刻传来口哨声和欢呼声,一个全身壮硕肌肉、满脸络腮胡子的强壮男人迎接上来,用力将比尔拥入怀中,哈哈大笑几声说:“你长高了不少啊小伙计。”
比尔被他抱了个满怀,好不容易才将脸从他壮硕的胸肌之中拔出来,艰难的说:“快松开我盖瑞,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个子虽然长高,但四肢依旧柔弱得像个女人。”名叫盖瑞的男人松开他,嘲笑说:“欢迎来到伦巴尔,小羊羔。”
“我可不是小羊羔。”比尔咬牙:“就算四肢不像你那么夸张,我也可以扛起一桶葡萄酒!”
“是吗?”盖瑞大笑:“我可能扛起两桶。”
酒馆的客人们跟着大声哄笑,起哄说:“嘿比尔,趁这个机会尝试一下两桶酒怎么样?”
“不怎么样……”比尔气得磨牙,扭头见艾格蒂斯握着帽子端正站在门口,漂亮的大眼睛中写满拘谨,顿时没了和盖瑞置气的心思,无奈一笑,拉着他去到吧台那边,向客人们介绍:“这位是艾格蒂斯,和我乘同一辆马车来到伦巴尔的朋友,我邀请他参加今晚的酒会。”
“哦~是新朋友。”盖瑞抬起大手在艾格蒂斯肩膀上用力一拍,热情道:“欢迎来到伦巴尔,艾格蒂斯小子。”
艾格蒂斯差点被他拍摔在地,好不容易才勉强扶着吧台站住,艰难挤出一丝笑容,礼貌回答:“谢谢,盖瑞先生。”
“请用。”
身材丰腴的酒馆女郎端着葡萄酒来到艾格蒂斯面前,她穿着十分暴露的砖红色衣裙,雪白的胸脯有一半都露在外面,她紧紧将胸前的柔软贴在艾格蒂斯手臂上,耳垂挂着的华丽耳环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响,落入艾格蒂斯耳中,如羽毛般挠得他耳朵发红脸颊发烫。
“你可真漂亮,亲爱的。”女郎十分着迷的打量着艾格蒂斯精致的五官,足尖一点就要凑过去亲他,好在比尔反应灵敏,及时拦住了女郎充满玫瑰香气的艳丽嘴唇。
“你会吓到他的莎莉。”比尔将艾格蒂斯护在身后,摊手无奈的说:“你的吻对于第一次来酒馆的男孩而言实在是太热烈了。”
“是吗?”莎莉有些惊讶,探头问艾格蒂斯:“你是第一次来酒馆吗亲爱的?”
艾格蒂斯局促点头:“是的,女士。”
“哦,你可真有礼貌。”莎莉向他眨眨眼,撅起丰满的厚嘴唇送出一个飞吻,暧昧道:“我喜欢有礼貌的男士,不过有礼貌的男士好像大都不喜欢投怀送抱的女性,所以今天我会收敛一些。我叫莎莉,莎莉·伯德,一直在这个酒馆工作,我很喜欢你,或许下次我们可以在酒馆以外的地方见面。”
“嘿莎莉!你以前不是说不会和客人在酒馆以外的地方见面吗!”
一位已经喝醉的肥胖酒客举起酒杯,抱怨道:“上次约了玛缇亚斯还不够,这次又要对新来的羊羔小子下手吗!”
“英俊的男人可不是普通客人。”莎莉将酒塞到艾格蒂斯手里,丝毫没有理会大声抱怨的酒客,摇晃着婀娜的身子到厨房取面包和烤肉去了。
“呼——”
目送她离开,艾格蒂斯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道:“真是一位风一般令人难以招架的女士。”
“长年混迹在酒馆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既多情又随性,就像挑选花丛的蝴蝶一般。”比尔摆手,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说:“不过结束一段感情时又比狮子还要绝情,所以还是尽量不要招惹她们比较好。”
艾格蒂斯被他逗笑:“你担心我被女人蒙骗么?”
“不仅仅是这个。”比尔收笑,压低声音说:“你毕竟是贵族,和这种女郎扯上关系会很麻烦不是吗?”
艾格蒂斯握酒的手顿了顿,点头说:“没错。”
酒会并没有因为二人的到来而产生什么大的波澜,客人们依旧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扑克,比尔被盖瑞拽去灌酒,艾格蒂斯不想也被一群醉汉灌得醉醺醺,便不着痕迹的溜去了酒馆角落。
角落陈旧的破沙发上正倒着一个醉汉,那醉汉身体修长,看起来比艾格蒂斯高出了至少一个头,笔直双腿像两根修剪过的树干,一条弯曲踏地,一条则搭着沙发扶手。他应该是睡着了,胸膛有规律的起伏,被葡萄酒染色发皱的报纸盖住了他的脸和脖子,搁在肚子上的手中捏着一张小丑牌,垂在地上的那只则勾着空酒杯的手柄。
艾格蒂斯将凳子稍微挪远了些,不着痕迹的和他拉开距离,然后一边看着酒馆内欢腾的景象,一边独自默默喝酒。
“唔……”
过了一会儿,那醉汉似乎是被报纸捂得有些喘不上气,没忍住发出了几声轻哼,艾格蒂斯担心他窒息,好心起身走到沙发旁,帮忙将他脸上的报纸揭了下来。
报纸揭落,醉汉的脸随之呈现在艾格蒂斯眼前,朦胧灯光倾撒在此人平静的睡颜上,艾格蒂斯握着报纸的手不自觉僵住,报纸便顺着他指尖的缝隙滑落在了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红棕色头发的人,而他之所以背井离乡远赴伦巴尔,正是为了追赶上母亲口中那位长着红棕色头发的炼金术师。
实在是太巧了。
大概是报纸离开后光线骤然变强,那醉汉被灯光晃到眼睛,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在这个破旧的酒馆之中,醉汉的五官华丽到有些不合时宜,他的皮肤不算白皙,却透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猫眼慵懒的眯着,微翘的眼尾像两根钩子,轻易便可将人的心绪勾走。
醉汉也没想到身边会站着一个人,他的醉意还很深,整个人陷在梦与醒之间,眼前似乎蒙着一层薄雾,将艾格蒂斯的脸定格成了一幅油画,画中人金色的眼眸就像祖母曾经占卜用的水晶,勾起了他心底一丝久远的怀念。
“你可真漂亮。”
醉汉眼神迷离,手指离开沙发旁的酒杯一路向上,划过艾格蒂斯穿着靴子的笔直小腿,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轻轻扬起,然后“啪”一声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艾格蒂斯:“……”
“嗯……就是身材消瘦了些。”醉汉在他屁股上揉了下,眨巴着醉眼挑眉道:“没见过的新面孔呢,你是酒馆新来的女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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