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真香气一霎时逼近,他的脸近在咫尺,隔着跳荡的烛光,与她相对。苏樱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极力镇定着向后退:“阿兄。”
裴羁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映在烛火里,铺天盖地压下,她在躲,极小的幅度,不动声色远离,让他的焦躁突然便达到了极点。
这不是他预料的结果。他处心积虑,不是要给她安乐之地,好让她躲开他。
伸手,挨着她的身体,向她身后。
苏樱一下子僵住了,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离得太近,连他眸子里她瑟缩的身影都看得清,书案与他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将她牢牢禁锢在其中,他低着头向她,烛火从身前映照,纤毫毕现的压迫,而她被迫仰望,在恐慌与犹疑中努力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兄。”
什么阿兄,他想听她唤哥哥,如那个傍晚一样。裴羁猛地松手。
银灯落在身后架上,他转身离开,甩上了门。
袍袖带起风,门扇落回来闭上,扑一声响,他走了,屋里突然安静到诡异,像个死沉沉的囚笼,将她吞噬在其中。苏樱透不过气,用力推开房门。
外间冷冽的空气一时都闯进来,他素衣的背影在夜色中一晃,走出大门。
风起了,吹得廊下的素纱灯笼来回摇荡,黑衣的侍卫隐在夜色中,牢牢守住各处出口,陌生的婢女捧着银盆巾栉快步走来,向她福身行礼:“郎君命奴等服侍娘子洗漱安寝。”
苏樱定定神,向后让出路径:“进来。”
到这时候呼吸才长长短短透过来,才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砰砰的声响。她确定方才从他眼中看到了什么,但,那是裴羁,那样君子风标,让她敬畏让她向往的裴羁,怎么可能?
中庭。
裴羁越走越急,袍袖带着风,连自己都难以说清的燥怒。
她竟丝毫不准备与他有什么瓜葛。
美色,不是她一向最擅长使用的利器么?她对谁都可以笑,都可以投怀送抱,唯独对他不行。若是换了窦晏平,此刻她早就扑进怀里,娇声软语,央求着给她想办法了吧,她对他,偏是有骨气得很。
“郎君,”张用迎上来回禀,“长安县收审了此案,卢元礼当堂指认苏娘子是凶手,叶儿是帮凶,阿郎阻拦不住,县中已经将叶
儿下狱。”
“报于她知。”裴羁脚步不停越过张用。
还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吧总觉得还有出路那就让她明白她哪里还有什么出路。
张用看出他心情不佳
裴羁快步走向书房。卢元礼拿叶儿开刀为的是逼她现身着到了她也就知道了今夜动手的人是谁。但那又如何?他能斩卢元礼一只右手也就能斩他项上人头今夜留他性命无非因为留下他比杀了他更有用。
推开房门在黑暗中重重扯开领口。
但她对卢元礼那个武夫都肯亲近。
那样轻轻点着他领口。那样勾着他的脖子红唇款送语笑嫣然。
啪!解下佩剑拍在案上裴羁心中一凛。他几时竟堕落到与卢元礼相提并论了。
女色误人竟至于斯。
起身慢慢系好领口衣带推门出来。
廊下侍卫闻声回头裴羁沉声吩咐:“回府。”
长安县衙。
叶儿趴在女监地上的干草堆里腰背上受了笞刑此时伤口肿胀渗血又无人医治苦楚不堪裴道纯隔着小窗低声叮嘱:“你先忍耐一晚我正在想办法一定救你出来。”
“是么?”身后狭道上卢元礼慢慢走了进来“一个贱婢伤了朝廷命官还想出这牢门?笑话!”
裴道纯皱着眉不欲与他争辩卢元礼慢慢说道:“以奴伤主斩立决。不想死的话就老实交代苏樱去了哪里让她来求我。”
叶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卢元礼冷冷看着。
到这地步对那个斩他右手的人反而没那么多恨意翻来覆去念着的只是一人。
苏樱苏樱。等他抓到她。等他抓到她。
崔府。
更鼓四下崔思谦心里如同火烧一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黄昏时苏樱说累了要早些睡关门闭户独自躲在屋里哪知不多会儿院里便嚷叫起来道是苏樱不见了他急匆匆赶去一看床上是衣服堆出来的假人苏樱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人饭也不曾吃忙乱着在家中坊里寻了一遍还是不见踪影崔思谦直觉是卢元
礼捣鬼,想要去卢家找人,又被崔琚拦住,道是没有夜行的文牒,不如明天一早先去报官,再请官府一道寻人,可若真是卢元礼下手,这一夜过去,苏樱哪里还有活路?
崔思谦一骨碌坐起来,带着怒恼一把拽下架上衣裳,胡乱往身上一套。
他得去卢家走一趟,苏樱虽然可厌,到底是崔家血脉,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蓦地想起六年前苏樱刚刚随着崔瑾回到长安时的情形,粉妆玉琢的小娘子,双丫髻上围一圈珍珠,齐眉刘海,梨花白衫子,被大母牵着,软糯糯地唤他表兄。是几时,昔日的糯粉团变成了如今轻薄无行的苏樱?
外面突然一阵砸门声,跟着是仆从嚷乱吵闹的声响,崔思谦拉开门,几个差役一涌而入,最前面的高举腰牌:“长安县捕头,奉命捉拿嫌犯苏樱!”
嫌犯,苏樱?崔思谦诧异着,伸臂拦住:“她只是个弱女子,你们胡说些什么?”
“苏樱伤了金吾卫的卢元礼将军,眼下苦主就在衙门亲自指证,非但苏樱要抓,连你们都要一起走一趟。”捕头推开他,“搜!”
差役横冲直撞,崔思谦拦不住,眼看着他们闯进内宅到处翻检,崔琚匆匆赶到:“苏樱黄昏时就不见了,我等也寻了她多时,有街坊四邻可以作证。”
“苏樱畏罪潜逃,那你们就是连坐,”捕头叫一声,“来人,把四门锁了,一个都不准出去!”
别院。
张用隔着屏风回禀:“……卢元礼指证是娘子伤了他,指证崔家和叶儿是帮凶,眼下长安县正往崔府求证,叶儿已经收押女监。”
苏樱心里一跳。她粗浅知道些律条,以奴伤主,无论是主犯从犯,一律处斩,叶儿是她的侍婢,她如今还算得是卢家人,那么叶儿也可算作是卢家的奴婢,咬死了这一条,叶儿只怕凶多吉少。急急说道:“伤重伤轻可有区别?卢元礼只受了轻伤,叶儿当时也不在场,若是辨明情况,是否可以赎刑?”
她只是用匕首划伤了卢元礼,伤得轻而又轻,岂能因此处死叶儿?本朝律条可用财帛赎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赎叶儿出来。
张用顿了顿:“卢元礼不是轻伤,他断了一只手。”
苏樱大吃一惊,待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冷嗖嗖一股寒气,从脊背直
冲到颅顶。
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名字,便是裴羁。试探着问道:“右手?”
隔着屏风,听见张用答道:“是。”
苏樱紧紧攥着拳,手心冷涔涔的,全都是汗。卢元礼便是用右手抱她,用右手摸了她的嘴唇。裴羁是因为这个。
眼前再又浮现出他提着染血的长剑,隔着门投来淡淡一瞥。脑中无声嗡鸣着,让人一阵阵眩晕,苏樱慢慢站起,走出屏风。
她得去找裴羁。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叶儿因为她丢了性命。
横道上。
裴羁跨马提灯,慢慢向前走着。
缭乱的心绪一点点平复,想起方才的一切,只觉可笑。
他几时,这么沉不住气了。
天罗地网早已密密布下,她迟早是他掌中物,他若是再为此患得患失、心浮气躁,几乎要让自己鄙视了。
遥遥望见灯火,一辆车辇从纵道驶来,向着交叉路口凑近,裴羁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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