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她亲吻他的时候,唇是软的,发着甜,像蝴蝶的翼,或者什么花的瓣,轻轻柔柔覆上,让他在突如其来的怔忪之后,沉默着沉沦。
那陌生的,蛊惑的,刻进骨髓里的滋味。让他此时此刻的目光,依旧无法控制地停留在她唇上,在道貌岸然的表象下,做最糜乱的浮想:“妹妹。”
妹妹。眼泪是猝不及防掉下的,苏樱哽咽着,低低唤他:“阿兄。”
有一刹那忘却了其他,只想着最初的开始。她隔着书房的竹帘,看他给裴则擦泪,轻言细语地安慰。假如她有哥哥,必定也会这般待她吧。贪念是在那时候萌生的,这些年兜兜转转,以为快要得到,最终又彻底失去,却在这时候,听见他唤一声,妹妹。
这么迟,她曾经那么想得他唤的一声。眼泪越来越急:“阿兄。”
手上一暖,他握住了她。
极稳的,骨节分明的手,苏樱怔怔抬头。
裴羁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此刻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依赖。让他一瞬间生出荒唐的念头,若她能一直如此,他也不是不可以,长长久久,庇护着她。“想好了?”
苏樱听见他微微发紧的呼吸,离得近,她与他从不曾离得这么近过,连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晦涩都看得分明,让她心中突然便是一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裴羁紧紧握住。
方才那瞬间,果然不能持久。她生性便是狡诈凉薄,他又怎么能指望她突然转了性子,把那些算计全都抛下。五指收拢,凤目带着威压,看向她身后。
那里,是近在咫尺的卢元礼,嚷叫着,连拔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想好了?他问得古怪,但此时此刻,她还能有什么选择。苏樱定定神:“想好了。”
“好。”他松开了她。
灯火是一刹那熄灭的,他带她上了车。
不紧不慢,在黑暗中不知驶向何处。苏樱嗅到他衣袍上淡淡的降真香气,像松风拂过,冷而清冽,外面有兵刃碰撞声,夹杂着厮杀和呼叫声,渐渐远了,低了,听不见了。
一切重又归于沉寂,安静得让人心慌,先前那种对他深入骨髓的恐惧汹涌着又来了,苏樱咬咬唇:“阿兄,我们要去哪儿?”
许久不曾不曾听他回答,苏樱犹豫着:“阿兄
?
裴羁在黑暗里看她,比起阿兄,他此刻更想她叫哥哥。
像那个傍晚一样,柔软轻滑的一声,哥哥。随即,是同样柔软轻滑的吻。
她吐气如兰,伏在他耳边:明日这时候,我在假山等你。
让他辗转反侧,以为是酒醉之后失了定力,却在第二天酒醒之后发现,依旧牢牢受着她的蛊惑。让他在翌日傍晚,无数挣扎反复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却在假山跟前,隔着洞口扶疏的细竹,看见她踮起脚尖,吻上窦晏平的唇。
——如毒刺扎在心里这么久,现在,该拔出来了。裴羁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
他不再说话,苏樱也不敢再问,门窗紧闭,外面也不曾点灯,目力所及皆是一片漆黑,苏樱低着头,默默在裴羁对面坐下。
一个时辰后,横道。
马蹄如飞,急急奔向金光门,前方探路的侍者突然惊呼一声,裴道纯急急勒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灯火昏黄,照出一丈之外横在路中间的人,脸朝下趴着看不清容貌,但满身血污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死了。
是谁,敢在天子脚下,在靠近皇城的横道上杀人?裴道纯惊疑着,正要上前查看,后面车子载着叶儿跟了上来,在看见尸体的刹那认出了是谁:“大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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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上前将人脸扳过来,裴道纯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的的确确,是卢元礼,头脸肩背上无数刀剑伤痕,凝固的血污将原本穿着的白衣染成肮脏的深红,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右臂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右手齐着手腕被斩断,不知所踪。
是谁杀了他?那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卢郎君死了,那娘子呢?叶儿四下寻不到苏樱,急得要哭,“怎么不见我家娘子?
裴道纯下马,快步走近。今夜都已经睡下了,叶儿却突然被武侯押着登门,道是苏樱出城时被卢元礼拦截,求他援手。他其实有点犹豫,但叶儿为了能够顺利报信自认是裴家逃奴,挨了武侯二十笞刑,连路都没法走,这般忠义又让他动容,所以最终决定出面。
可此时卢元礼横死,苏樱又不见踪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裴道纯思忖着,吩咐侍从:“找街使过来查看,再去上
报长安县令,就说前左金吾卫将军卢元礼死在横道。
近前细细查勘线索,地面干净得很,除了卢元礼的尸体和尸体身下一大滩血迹,连个车辙印都找不到——凶手必定处理过现场。定睛再看,尸体衣袍的下摆处微露着一把刀,裴道纯小心捏起下摆看去,心里不觉一跳,那是卢元礼的刀,刀身上都是血,刀柄上握着的,赫然便是卢元礼被斩下的右手。
他是有名的悍将,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斩下他握刀的右手?
正在惊疑琢磨时,尸体突然动了一下,裴道纯吓了一跳,急急退后,“苏樱!一声嘶叫,“尸体忽地坐了起来。
灯笼光照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伤痕纵横,状如厉鬼,周遭一片惊叫,卢元礼瞪着一双染血的绿眼睛,猛地转向裴道纯:“是你?
裴道纯心脏砰砰乱跳,极力镇定着:“什么?
“不是你,你没这个能耐。卢元礼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光秃秃的右手腕时,露出一种狠厉又似缠绵的神色,“苏樱。
右手废了,身为武将,这一生再无出头之日。出手之人隐在夜色中,他连对方是什么门路都没摸清便已被撂倒,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是因为苏樱。他便是用这只右手抱了她,摸了她的嘴唇。那人对此,恨之入骨。
是窦晏平?不,那是个蠢的,下不了这等狠手。卢崇信?或许有这么狠,但没这个能耐。
卢元礼用剩下的左手撑着地爬起来,冷冷看一眼裴道纯:“送我回去。
裴道纯看见他手心里扣着把嵌宝匕首,比女子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华美精致,本该是把玩装饰的物件,此时刀身上全都是血,珠光黯淡。这么个粗鲁武夫,怎么会拿着这种物件?
身后叶儿低呼一声,裴道纯回头,她惨白着脸:“是娘子的匕首。大郎君,娘子呢?
“跑了。卢元礼低头,手指摩挲着匕首薄薄的锋刃,声音低下去,“便是把长安城翻个个儿,我也一定找她出来。
***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有开门的声响,能感觉到是进了一处宅院,苏樱抬头,极力向窗户处望着。
灯光隐隐从缝隙里漏进来,眼睛适应了光线,苏樱看清了此时他们的模样。裴羁垂眸危坐,她在他对面,车厢逼仄,他们的
脸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她的膝盖几乎夹在他的腿间。让她陡然羞耻到了极点急急缩回去紧紧贴在板壁上:“到家了吗?”
裴羁看见她红透了的耳尖从前他也曾见过的她吻窦晏平的时候她在他面前说起窦晏平的时候便会有这种极少见的羞涩扭捏的小女儿情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若她知道这模样有多动人
苏樱松一口气。到裴家了她先前交代过叶儿一旦有变就去向裴道纯求援他始终忘不了母亲应当会帮她。
有裴道纯在她和裴羁之间这诡异的令人惶恐不安的气氛也能缓和些吧。即便是最坏的情形她当初弄错了人招惹了裴羁但只要裴羁肯带她回裴家就说明他并不准备追究此事他是君子君子隐恶扬善宽以待人他应该会原谅她的。
车子停住裴羁起身下车余光里瞥见苏樱弯腰低头正扶着车壁想要下来裴羁停步回头伸手向她。
苏樱犹豫一下。他看起来似乎是要扶她即便从前在裴家时他也从不曾对她有过这般亲近的表示。忐忑着将指尖轻轻搭着他一点指尖他随手一带她顺着他的力气轻轻落下抬眼环顾顿时大吃一惊:“阿兄不是家里吗?”
不是裴府夜色中房舍布局虽然有几分相似但她认得出来这里绝非裴家他为什么带她到这里?
“不是。”裴羁松手。
指尖上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粘涩着像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永远留下了她微微张着红唇又惊又怕掩饰不住的惶恐。
她发现不对了么就如他当初站在洞口发现一切都不对的时候。不其实他在那个傍晚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只不过自欺欺人依旧去了假山赴约。
迈步向前穿过垂花门走进内宅。“走吧。”
身后脚步踟躇她走出一步又停下来站在门前迟疑着。裴羁没有理会她会跟上来的卢元礼此时应当已经醒了吧断了手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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