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十二年,十月。
金川县城外,寅时。
“将军。”程遇将手中的热水递给了冯闻生。
冯闻生放下手中的信件,折好,收进怀中,方才接过程遇递来的热水。
黑夜里,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橙色的火光映射在冯闻生脸上,不停地抖动着,周围除了树枝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冯闻生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想到什么。
“今日是廿三吧?”
跟随冯闻生回来的二十八人皆面面相觑,不敢贸然接话,只有程遇应了声是。
随后周围又陷入了安静,就这样一直保持静默,直到远处天边泛起了青光。
冯闻生起身环顾四周后,朝南放飞了一只信鸽,又给自己的坐骑添食喂了水。
等忙完这一切后,看了看这群臊眉耷眼的近卫,笑了:“天亮了。”
金川是离上京最近的县城,只有二十公里的路程,当从冯闻生一行人赶到都城时,天已经大亮。
还未进城,就远远地看见北门的正门口有几位身着官服的人在门前等待,程遇打马上前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为首的那人喝退,勒令众人下马。
程遇一边策马上前一边朗声道:“我家将军乃征北将军冯闻生,应陛下征召回京述职,还望阁下放闸让我等通行!”
待到近处,才看清那人的装扮。
只见那人头戴进贤冠身着玄色官袍,腰上佩戴紫色的绶带,绶带上垂落着鲤鱼形的佩鱼与一枚金印。
见状,程遇翻身下马恭敬行礼。
“大人,臣乃冯将军的近卫军程遇,刚才未曾看清是大人在此,我等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那人一甩袖子,昂首道,“哼!老夫自然不会与你这毛头小子计较!”
程遇被呛了声:“那?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让我们等过去。”
“且先等会。”
“?”程遇不解。
“老夫可是带了圣上口谕,特意在此等候的,怎得?你家大人还未到你就要先行?”
“那你先请吧!”钟并茂右手一摆做出请状。
“不敢……”
说话间,冯闻生便已到跟前,还没来的及开口。
钟并茂:“圣上口谕,冯闻生接旨。”
“还劳冯将军下马,聆听旨意吧。”
冯闻生一行人利落下马,整理衣摆后跪下接旨。
“圣上口谕:朕闻征北将军在匈奴一事上办事不力,未能完成朕之重任,朕深感遗憾。然念卿昔日之功,予将军一次休养之机会,望将军静心反思,以调整状态,再战沙场。若再有不力,朕必将严惩不贷。
特此谕告!”
冯闻生和二十八近卫一同跪在城门口,不发一言。
钟并茂面色古怪,道,“圣上交代了,将军今日不必入宫谢恩,让你先回府休息一夜再入宫面圣。”
冯闻生起身谢过钟并茂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交给钟并茂身旁的官员,试图让他收下,那官员不肯收下。
推拉两次都被其拒绝后,冯闻生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再次道了声谢,然后翻身上马,入了城门,并未理会身后钟并茂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虽然冯闻生这些年一直随着叔父在外面征战,甚少回京,但在上京还是有府邸可回的。
司马将军府在上京的内城,离未央宫直线距离只有十里路,将军府旁边住着的是朝中各贵族大臣们,实在是风水宝地。
雕琢精美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的矗立在门的两边,门上挂着厚重的红木匾额,上面刻着“司马府”三个字。
大概是主人家常年不回京,此时府门关闭严实。
咚咚咚,待敲门声停下后过了三息,旁边的小门开了。
“是公子回来了!”
小厮见到是冯闻生一行人,便赶紧去开了正门。
将众人迎进门后,小厮想喊人来迎,还没唤出声便被程遇按下了。
“吩咐厨房送些热水来。”
“是。”
待洗漱完毕,已快到午时了,程遇见公子还未出来,便将厨房准备好的吃食送到了冯闻生房中。
冯闻生从内室出来后就见到到程遇立在桌旁,盯着饭食咽口水,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吃了吗?”冯闻生坐到了桌前。
程遇点头道:“都吃过了。”
“你也一起吃点吧。”冯闻生不容拒绝道。
程遇也不矫情,坐了下来。
冯闻生并未吃下多少东西便放下了碗筷,擦了擦嘴,吩咐道:“你明日就不要和我一起入宫了,你替我去准备些东西,后日我要去一趟聚仙观。”
程遇咬着筷子不解地问道:“公子去聚仙观做什么?”
“多准备些香烛纸钱。”冯闻生放下了帕子。
程遇闻言,便猜到自家公子即将要做的事,没再追问,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表示会将东西准备好。
次日……
天未亮,冯闻生便起身进宫,在宫门口又被为难一通,后来还是太子路过才将冯闻生带进宫,才得以面圣。
廿五,卯时。
今日上京下起了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潮湿的味道。
姬薮站在昌平侯府大门口,看着全是泥泞的地面,轻轻的皱了皱眉,又拿出帕子掩住了口鼻,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纸钱香烛,同椒兰上了一架三马所拉的马车。
自从与祖母一起回到姬家后,便不如在山野中那般自由,去哪里都有一堆仆妇跟着,行动十分不便。再者,月夕节发生了那样的事,令侯府很是没脸,自那之后,没有长辈陪同,便不能独自出门。
前日她提出来今日想去聚仙观时,南辰翁主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最后还是祖母做主应准,就连这次跟出来的马车也是祖母的私架。
聚仙观建立在郊外的大青山上,约莫百米高,路途遥远且道路颠簸。
马车约三平方米大小,十分宽敞。
内饰上用着青素色的罗纱织成的帷幔,马车正中间摆放着熏香,使人在阴雨天里也能静下心来。
祖母知道姬薮喜洁,让人在马车里铺上了席子,又在席子上加了一层松软暖和的棉花垫子,只为能让她舒服一些。
姬薮其实很讨厌阴雨天,若不是因为快到其母亲的忌日了,她也不会冒着雨去那么远的地方。
姬薮的生母名唤柳琯云,出身胶东柳家,是其父亲的原配妻子。
柳琯云在嫁给姬非林的次年生下了姬薮,在姬薮三岁时又怀上第二胎,可惜在生产时因难产去世,去世时也不过桃李年华。
那一年,我不满三岁。
在母亲去世后的当月,父亲续娶了一位新妻子,是个出生高贵的女子。
祖母怜惜我年幼失母,便将我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自祖父去世后,祖母便一直在道观清修,在我出生那年,祖母便正式在聚仙观出家。
在将我接来后,祖母为了方便照顾我,便带我搬到山脚下,差人在那里建了座小院,院子不大,只得两间房。
自此之后,我们祖孙俩在此相依为命。在这方小院子里,我与祖母共赏十二秋,这山间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
再后来,待我长大一点后,祖母便常常带我上山,教我琴棋书画,教我识字懂礼,偶尔还学习经文。
聚仙观距离上京有百余里,周边的村庄人烟稀少,很少来人,观中也仅有几位年长的女道长常驻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一直枯燥乏味的岁月也变得生动了起来,道长们很喜欢我,经常替祖母看护我,照顾我。
慢慢地,我也长大了。
祖母仁慈,在观中为母亲立了座牌位,在观中生活的那些年里,她常带着我一起为我的母亲祈求冥福。
除此之外,祖母总是对我说,她说……
我的生母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是我唯一的母亲,是谁也不能替代的母亲。
大概是当年年纪太小,关于母亲的记忆其实已很模糊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那个瘦弱的女人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疯狂地尖叫着,记忆里的母亲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总感觉我忘了些什么……
“姑娘,到了。”
椒兰的出声打断了姬薮的回忆,她愣了一下,恍惚的眼神很快恢复了清明,点了点头便在搀扶下下了马车。
刚踏出马车,姬薮便觉察到雨已经停了。
此时,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中也起了云雾,平时抬头可见的聚仙观藏在了云雾中,屋顶在随风律动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姬薮一行人花费了半个时辰才到达山顶,这条路她走了十年,平时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只是,雨天路滑,既要注意脚下湿滑的台阶,又要时刻注意裙摆不能被泥水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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