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强心跳在巨大压力下慌乱得没有频率，而压力来自背后这道如山一般的影子。
它巍峨高耸，仿佛随时都能倾轧下来，毁灭一切。
张建强舔舔干巴巴的嘴唇，决定和盘托出。
“一共两次电话，第一次夫人挂了。第二次接起时，她问你在不在，说她十八岁了，能不能……来找你。家里给她办了成人宴，希望你能来参加……”
“罗檀说了什么？”
直呼其名，冰冷的语气连月光都凝固在桌面上。
握在肩头的手指松了力度，可大拇指死死抵在肉里。张建强知道，这是人生中一次重要抉择。
他使劲儿咽了咽已经干涸的喉咙。
“夫人说你和女朋友去度假了，以后不要联系。”
语毕，张建强深深低头，等候那道阴影的审判。
长久的沉默里，罗序又拍拍他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伴随悠长而缓慢的呼吸，仿佛山里的石头在抖。
“你的妻子和孩子我会送走，送到哪儿现在不能告诉你。既是保护她们也是保护你。”
张建强诺诺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做对了。
“以后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你要和从前一样，事事都向罗檀汇报，明白吗？”
这次张建强重重地点点头。
“那，遗嘱的事情，夫人也知道，万一她说出去了……”
“她不傻。对她不利的事，不会做。”
遗嘱内容一旦泄露，罗檀就等于没了罗氏集团这个后盾。在秦任远和秦家人眼里失去价值。况且，她一直用功利的眼光衡量罗序的行为，把遗嘱看作博弈的筹码，争取信任的投名状。
“就让她沉浸在臆想中吧。”
罗序坐回位置，恢复表面平静，一切仿佛都不曾发生。
剩下的两天时间，姜梨是按秒过的。
梨予甜境除了蛋糕外，还承接了一大批手工粽子订单。六个女孩儿忙得快冒烟了，姜梨雇了三个小时工，临时帮趁下。
即便这样，她自己也埋头在蒸汽腾腾的锅旁，染了一身清淡的箬叶味儿和香甜的蜜枣味儿。
方圆圆提溜着单眼皮凑过来时，姜梨正把江米塞进握成漏斗状的箬叶中，一缕碎发俏皮地贴在下巴上，挠得痒痒。
她一侧头，下巴尖擦过肩膀，才舒服些。正巧撞上方圆圆贴过来的小脸。
“吓我一跳！”
姜梨的嗔怪惹得方圆圆憨憨一笑。
“嘿嘿，姐，你哪儿找得这几个人？”肉嘟嘟的下巴对着忙碌的人影扬了扬，“干活儿倒是麻利，就是阿姨们嘴太碎了，总问我有没有男朋友。还是那个老奶奶好，她摸我头。我亲奶奶都没那样摸过我。”
说到这里，方圆圆眼底荡起温暖的笑意。
帮手是姜梨出夜市时认识的，一个是卖煎饼果子的阿姨，另一个是烤冷面叔叔的妻子。烤地瓜老奶奶自然也被她“请”来帮忙。
“没有她们，在夜市我是要被欺负的。”
那时姜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占了别人位置。摊主堵着她不依不饶，是煎饼果子阿姨、烤冷面叔叔和章鱼丸子大哥几个人给她腾出个地方。又叫来城管，让姜梨交了管理费，在烟火中有了一席之地。
她轻轻扬起的帆，被善意的风鼓动，才有了今天的梨予甜境。
“阿姨们就这样子。关心而已，你直说有男朋友准备结婚不就行了。”方圆圆脸上浮现两抹隐匿的红晕，“害怕。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有什么不敢想的。喜欢都敢，还怕别的吗？”
方圆圆摇摇头，“你不知道。她妈妈没了，阳阳受不了爸爸家暴逃了出来。可她活得很自由，像一片云。从来没想过，我能摸到这片云。”
她渐渐陷入神往，姜梨笑着用胳膊肘怼怼她，“那要好好珍惜哟。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方圆圆睫毛慌忙地跳着，想说又不敢多说，“姐，什么时候有你的好消息。我们可等着呢，份子钱都凑好了。”
“瞎操心！”姜梨垂眸，利落地用红白相间的棉绳把六角粽子捆扎好，放进盛满水的大锅里，“我俩早着呢。”
方圆圆失望地“哦”了一声，又小心翼翼试探，“姐，你是不是准备走了呀。”
姜梨无声转头，眼皮缓缓眨了眨，方圆圆脸一红，低声道，“我偷听到你师兄走之前提了一句。”
那时方圆圆心里就忐忑不安。
姜梨若走了，梨予甜境肯定不在了。她和陈阳阳就要另寻他处。可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姜梨又不像走的样子。现在和罗序又这样不温不火的，方圆圆摸不透姜梨的心思，索性问个清楚。
“就是你走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们，我和阳阳好有时间找个地方安身，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笃定姜梨一定会离开。
“走是一定的。只是回不回来未知。”
事到如今，姜梨也不隐瞒。
当初离家是为了给离开北城做准备。蛋糕店经营出成绩就会盘出去，直接赚个差价，不亏。
可随着与罗序关系的稳步推进，心中衡量离开与否的天平逐渐失衡，甚至邱如沐几次追问，姜梨只答应了去比赛，关于是否留下还有待商榷。
一根棉线在指尖中来回揉捏，像翻来覆去的念头在心里打转。
“放心，我走也会安排好你们的。”
“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跟了你这么久还赖着不走。”方圆圆的头轻轻压到她肩膀上，刚好补上颈侧的空缺，“其实我有点儿舍不得。你像我姐姐，比我亲姐姐还亲。没有你，我说不定在哪儿挨欺负呢。”
姜梨毫不介意方圆圆的亲近，她耳垂压在对方发顶。
“我也把你当亲妹妹了，还有阳阳，你们在我心里一样。”太过煽情的话不宜多说，姜梨克制地咽了咽喉咙，“要走也会告诉你们，记得来送我。”
“必须的，不许偷偷摸摸的。阳阳还有礼物送给你呢。”
姜梨一愣，“什么礼物？”
方圆圆啧了一声，拍了下嘴，怪自己话多。
“哎呀，到时候就给你了。你当不知道就行，要不她又该说我了。”
说完，方圆圆警惕地看看吧台正算账的陈阳阳，拍拍屁股离开了。
姜梨端着包好的粽子凑到老奶奶旁边，原本边干活边叽叽喳喳的人瞬间把她围住。
“丫头，谢谢你呀。奶奶没想到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赚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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