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祉澄有了个书房。
是院子最西面挨着一大片莲池的那间房改成的，接天莲叶翠绿欲滴，笼着花苞正待时节一至便盛放。
书房开了门便四下透风，光线极好，在门边装上一片片的珠帘，折射出斑斓细碎的光影，风一吹，这些碎光便在在书页上浮动。
陆祉澄常是上午练武下午习字，武学课先生换了位活泼爱笑的女侠，扎马步时也不那么枯燥。写字是成仪教她，之后福伯又送了不少字帖来供她练习，日程填的满满当当，倒也不无聊。
除此外陆祉澄还三天两头去卞清容的书房搬书，甭管看不看得懂，得先拿回来摆满书架，前院看守的侍卫们都认识她，照她在外卞清容心尖子的名声，也都不敢拦她，任她来去自由。
这天傍晚时，陆祉澄在整理这些天写完的字帖，就听榴花和成仪在说前两天一举取代她村姑嫁亲王的泼天大运事迹在玉京炸开锅的消息。
这消息跟卞清容还有些关系，毕竟源头就是他呈上去的案卷。
真州一女子女扮男装乡试替考，由此牵扯而出真州刺史等一众地方官收受巨额贿赂，替学子遮掩舞弊，此事一出震动朝野。
本是朝中事，但不知从何传了出去，还越传越远，玉京短短两日就已经炸成了开水锅，消息沸沸扬扬，但凡能喝碗茶的地界都在说这个事。
卞清容也在案卷呈上去的第二日不等宫里派人来三催四请，也不拿她病中身边不能离人做借口，安安分分的上朝去了。
陆祉澄记得原文的剧情，乡试舞弊案算是前期的重头戏，卞清容在此案了解后重提先帝朝时还未来得及实施的女官试，再用九霄卫的江小野为例，大推女官入朝，此后这些人都是女帝的拥趸，也是她手中堪用的利刃。
哦，江小野就是江婉瑜，想到这陆祉澄每每都不免埋怨她一句，谁让她赶那腐朽的潮流，非给自己取一个淑女的名字，想听起来更像是大家闺秀，让她之前就算听了水匪上岸也没想起来她就是原文里的重要女配，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统率大军的女将军。
“那女子好生厉害，竟真考中了。”
这声感叹拉回陆祉澄跑远的思绪，她望向说话的成仪，话中只闻羡慕和向往，丝毫不见对女子离经叛道扮装科考的鄙夷。
陆祉澄练字时嘴也闲不住，常拉着成仪陪着她聊天。
听成仪提起过，她三岁时便开蒙读书，读的也不是今时今日推崇的《女诫》，而是经史子集。父母撒手人寰后她寄居伯父家的数年也没断过学习，伯父嫌弃女儿家无用，从不给请先生，她就趁夫子来家中给表兄授课时躲在窗下偷听，之后再去借表兄的旧书来看，经年累月也学了不少。
陆祉澄将收集好的字帖压在肘下：“若女子也能科考入仕，成仪，你愿去一试吗？”
成仪吃了一惊，她还从未听过陆祉澄这样的问题，从小耳朵里听的最多的是女子要务，要她恭顺蹈矩，成亲生子后侍奉公婆，还从未想过自己要试什么。
她略略低下头，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伯父漠视的眼神、夫婿凶狠的嘴脸，最后停留在树林里陆祉澄扶起她肩膀说那番话的画面，那时阳光照在身上，很暖，很舒服。
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成仪抬起头，脸颊有些发红，眸光却不闪不躲，透着一股子坚定的认真：“当然，我愿一试，若有幸得中，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旁捏着鸡毛掸子的榴花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若成仪姐姐做官，定比那黑心肝的刺史仁厚。”
小树没得吩咐，就站在陆祉澄身后打瞌睡，听三人说话也没怎么醒，却也附和了一句：“是，是的。”
陆祉澄回头一望，果真瞧见了睡得脸蛋红彤彤的小树。
榴花走上前去，用胳膊肘碰了下小树让她醒醒，脸上透出忍俊不禁的笑意：“你这丫头，伺候亲王妃跟前也敢打瞌睡，仔细章嬷嬷瞧见叫你好看，把你赶出去再也不要你。”
小树听见章嬷嬷的名号就醒了，一双圆眼睛受了震动，猛然睁大四周张望：“章嬷嬷？嬷嬷来了，嬷嬷我没偷懒，尽心伺候的，你千万别赶我离开亲王妃！”
陆祉澄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成仪和榴花受她感染，几人笑作一团，留小树独自顶着张懵懵的红脸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事波及极大，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此案一个办不好便是动摇天下学子向国之心，直接牵扯国本。朝上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将乡试舞弊案转给了刑部，要求从严审查，休放出一条漏网之鱼。
九霄卫得了命令便将乡试舞弊案并受贿案人证、文书一一转交刑部。
身为此案罪首的禾咏霖也因此得见了久违的天光，她摸了摸喉咙，不该那么沉不住气，骂了这么久嗓子都给骂哑了，要是上堂前没休息好，嗓子没能恢复，可真影响她的发挥。
江小野带队负责押送，除了她，这一行人中都感受过囚车中这女子的口舌是如何刻薄厉害，骂人时字字锥心，戳着人的肺管子，气的你七窍生烟。
但又碍于禾咏霖是首要人证，有指挥使授意不得对她用刑。想他们做了九霄卫以来一贯行事都横行霸道的，只别人怕他们，哪有这么闷头挨犯人骂的憋屈时刻。
“女官？这倒是奇了，朝廷里竟也有女官。”
囚车里，禾咏霖含着笑看向了骑马护送的江小野，很是稀奇她的存在。
禾咏霖佩戴手铐脚铐，一身狼狈，纷乱打绺的黑发里还黏着牢房里的枯稻草枝，但她双眼清明，浑然不像是个阶下囚，反倒似在自家后花园般自在，竟丝毫不怕路上有取她性命而来的刺客，也不怕即将要去到以刑狱之苦出了名的刑部大牢。
江小野入九霄卫以来这样话听了不少，但说这些话的人语气都不一样，她能分清楚是挖苦还是嘲讽，亦或是禾咏霖这种暗藏着的羡慕。
真州的案子江小野也有参与，但禾咏霖并不是她亲手捉拿，她的任务是拿到刺史府中的暗账账本，这是她第一次跟她打交道，且不论她所做之事是对是错，但落在这种境地，仍能气定神闲，就值得令人高看一眼。
江小野也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更奇的，是我的俸禄中一个铜板都未曾被克扣。”
继续说下去，二人还真就讨论起了江小野的俸禄。
很快就到了刑部，门口早有官吏带人等候。
待移交了文书和人证，江小野不敢忘副使的吩咐，又去寻了交接的官员，将副使所给的信递给了他：“此信乃刘副使所给，请转交给侍郎大人。”
官员收下，朝她拱手：“请校尉转告副使，下官定亲手转交给侍郎大人。”
江小野也拱手：“多谢，辛苦了。”
这夜，月上中天。
刑部侍郎凌轩仍挑灯夜战，早已过了下值的时辰，家里也差人叫过一回，他回了今夜在衙署歇下。还不到六月，夜里还有习习清风吹拂，但他依旧满头大汗，甚至汗湿了官服的内衫。
他可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办不好了，四方怪罪，说不得这身官服都得脱了。
下午并文书案卷送来的还有一封九霄卫副使刘誉之的信，打开一观，信倒是长，写满了一页。
撇去了那些填字数的场面话，剩下的便是提醒他莫要对此案的人证禾咏霖动刑，别在堂审前传出她莫名其妙暴毙的消息，字里行间还讽刺了一句刑部屈打成招的坏名声。
刘誉之出身寒门，武举之中崭露头角，此后入九霄卫由卞清容一手扶持提拔，他的意思也就代表了卞清容。这位也是个不好惹的，若得罪了他，不过多时抄家出名的九霄卫就能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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