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有兰站在山羊坡上看着家里的三头山羊咀嚼青草,好像也咀嚼了自己的前半生,区别在于青草对于山羊是多汁可口的一餐,她的前半生却像干木柴一样索然无味,还面临着遭人焚烧的结局。她看着最老的那只山羊翘起尾巴拉出羊屎蛋,忽然就很想用树枝抽打他干瘪的屁股,但她忍住了对无辜动物发泄怒气的冲动,转而捡起脚边的石头奋力往远处丢。季有兰希望这石头能滚得远些,越远越好,把她过去三十六年的人生全都碾碎推远。
“我来得晚了。”
老季裹着一身油乎乎的旧棉袄站在低处望着季有兰,他的脸上挂满憔悴与不安,他为自己刚才躲在干草垛后面的行为道歉:“我不是真的要躲着你。”
“你是害怕,你是胆小。”季有兰站在坡上对老季的行为做出了定义。
低处的男人并不反驳,在他的亲生母亲鼓胀着胸腔死去的那天他就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懦弱。老季站在突出地表的一块石头表面,再次体会到了与当年相似的无力感。
当老季裹着旧棉袄走在前往季有兰家的路上时,季有兰从床头柜空空荡荡的底层发现了存折不翼而飞,而钥匙就攥在李池的手上,于是她质问丈夫:“存折呢?”
李池正在衣柜前整理自己的衣领,“我拿去用用。”
“你用来做什么了?”
“我派用场。”
“那是给小潭存着交学费的钱!”季有兰将怀里抱着的衣服不痛不痒地砸向李池,男人却像被戳中致命处一样嚎叫起来,“你的钱有什么用!我拿去的才有用!她的学费只花出去,不见收回来,我的钱孝敬给高天神明,能保我们过好日子!”
“你拿给万婆子了?”
李池朝她瞥了瞥嘴,“这都是必要的。”
季有兰也想像李池那样嚎叫出声,但她心里知道那样徒劳无功,也不会对既定的结果产生任何影响,她只是咒骂道:“你疯了。”
“我是疯子,你就是疯子的女人,以后我们一家四个全是大小疯子!”
“哪儿来四个?肚子里没有呢。”季有兰平淡地说出了让李池无比震惊的事实,他顷刻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瞪圆了眼睛,抓着季有兰的胳膊吼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怀,弄错了!”
“可是你想吐!”
季有兰抄起手边的竹篾往李池的脸上扇,黄豆洒了一地,“我吃多了!弄错了!没怀上!”
“你耍我!”李池朝季有兰的右脸甩下的一巴掌让季有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的门牙就是这时候在桌腿上嗑掉了一块,掉在她的手背上。
这声动静也吓到了正走到门口的老季,屋子里传来的争吵声止住了他的脚步,他躲在几步远的干草垛后面,将自己的身体像一颗黄豆一样完全藏进了阴影里。
李池仍在里头发疯,他围着饭桌转来转去,“好!你耍我!你能耍我了!”然而他最终没有在极简的家里发现称手的物件,最终抓起了一个白瓷碗在季有兰的脚边砸碎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他冲出家门的时候喉咙里发出狺狺吠声,宛如一只哮喘发作的老狗,却仍然要冲着屋里的女人喊道:“把羊拉出去吃草!”
老季在三头山羊发出的咩咩声中短暂地成为了懦夫,他沿着另一条路与李池互相岔开,回到东天师庙里的时候他的头上还插着几根干草,立在他稀薄的头发里直指天空。他怀里揣着的两瓶牛奶已经被体温捂热,老季这一趟本只是寻常的探望,就像他过去一直在做的一样,他无意听到的东西让他不得不思考更多。
可是他老季算得上是整个明月庄里最穷的穷光蛋,除了庙里的几只老母鸡以外他就只剩下自己,他的生活费都是庄子里的好心人施舍来的。他将两瓶牛奶放在门边,自己背着手在庙里转圈,他耳鸣的毛病又开始发作,满世界都是嘈杂的声响。
而在这些声响当中老季却真切地听见了金属的咔哒声,他循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在吉祥天师神像面前的功德箱处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挂在箱子上的锁正赫然开着。老季确信钥匙就在自己的口袋里,而他今天从没碰过这把锁,难不成还是老鼠叼走了钥匙来开了锁不成?
可是在箱子被打开的事实面前,老季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想法,起先他为这个想法感到大不敬,身子一软就跪倒在蒲团上仰望着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他想要祈求,竟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的两片嘴唇和身体一起颤抖着,老季在这样的境地中完全理解了季有兰此前在蒲团上的沉默——那必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念头。
老季把心一横,对着吉祥天师像重重地一磕头,就将自己危险的念头付诸行动。
功德箱里亮闪闪的硬币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老季拨开它们,将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伏在钱堆里摸索面额更大的纸币。老季做得心惊胆战,他对所有的突发情况都束手无策,但那段时间居然顺利地没有遇到一个前来参拜的人。
这位可耻的淘金者在充满铜臭味的沙粒中觅得了足够的金子,将他们整齐摞成一沓用一块油布包好,老季感到自己的心脏振幅已经完全超过了正常的频率,几乎就要跳出胸腔飞上天空,他的额头满是汗珠,像一头老黄牛一样喘着粗气,世界天旋地转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
回过头去那功德箱上的小锁已经完全的扣上了。
老季用他的旧棉袄藏好了自己罪恶,在山羊坡的脚下找到了释放它的机会。
面对季有兰的质疑,老季将身上的旧棉袄裹得更紧了,他像仰望庙里神像一样仰望着季有兰并向她的方向慢慢靠近,他在季有兰的身边掏出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拿着,拿着。”
“我拿了钱,我算什么?”季有兰问道。
老季并不能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季有兰不想再要这样的给予,她在老季的行为中怀疑自己的价值。
“他就是用一包钱从我爹那里买走了我。”季有兰说道,“我不要。”
老季还是笨拙地伸着手,“我给小潭。”
其中一只山羊叫了一声,季有兰雕塑般站着,她放开了手里牵着羊的草绳,放弃了三头山羊主人的身份,她看着那三只获得自由的山羊咩咩叫着,沿着山羊坡的草地散开各自走远,“我要是这羊就好了。”
“还是得做人。”
“老季,我听他们说东边的人家会坐船出海,你看过海吗?”季有兰问。
“我没有。”老季垂着手,将自己站成一株枯树,“他们说海上风浪很大。”
“风大可以扬帆,浪大咱们就坐船。”
老季再次抱以沉默,这回他听懂了,但他不敢。季有兰没有追问,她已经了解了老季的全部胆量,轻轻地撂下一句“你们明月庄的男人都一个样。”就与老季头也不回地擦身而过,也决心与明月庄的生活告别。
季有兰这样的女人要做出出走的决定,几乎就是要她颠覆以往的世界观,她的勇气来源于李小潭的支持。这时候季有兰还很体面地想给自己的前半生画上一个和平的句点,她去村口的承包户那里挑了一条鲜活的鲫鱼,在院里的井台上刮鳞破肚,手往鱼肚子里掏了两下就把苦胆鱼鳔全都掏了干净,季有兰是明月庄里处理动物食材手脚最利落的人,这源自她信佛又唠叨的母亲,她虽然不会在任何一道肉菜上落下筷子,却十分关心这些动物被处理成食材的过程,始终要求季有兰给予它们最短暂的痛苦。
她用一块老豆腐和鲫鱼一起炖了一锅奶白的汤,李池准时地在饭点摇摇晃晃地回来也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错过一顿家里的饭,然而他瞟了一眼锅里咕嘟咕嘟的鱼汤道:“又去买鱼,不如自己钓的。”
季有兰已经不想再对李池做出任何回应,她的心已经在这个下午彻底死了,她挽好了头发洗干净手,在餐桌上对李池宣告:“我们离婚吧。”
男人往嘴里塞进一口鱼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毛病。你白天喂羊了吗?”
“我说我们离婚吧,小潭和我走,你再找别人去。别的我啥也不要。”
鸟雀声落进他们之间的沉默,李小潭捧着碗等待着李池的反应,而被她称为父亲的这个男人指着房间的木门对她说:“你回去!”
“不回去,我又不是傻子!”
“死丫头!”李池扬起手来又要打她,被季有兰一把顶了回去,这个女人现在正焕发着前所未有的活力,“你要是答应了!我今晚收拾东西。”季有兰的声音平静温和而不容置疑。
“你脑子有问题了。”李池说,“你的脑子里也被人种下了恶疮,你受了蛊惑,你中了邪,才会说出这种怪话来!”
“我不是在说怪话,我认真的,咱们离了吧,你找别人去。”
李池把盛汤的瓷碗在桌上狠狠一砸,“你是真的有问题了!他们都说你和老季天天见面,他还给你炖了鸡汤!”
“谁说的?茶室的那些人?”
“你别管是谁!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是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今天说的话证明你已经被迷住了心窍,我得找人来给你治治病了!”
“我没有病。”季有兰的话像云一样轻飘飘地,李池全然没有抬眼看一下,他拽着季有兰的胳膊就往外拖 ,“你跟我去见万婆子!我要给你驱驱邪!”
“你要这样!我就大叫!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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