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谕示只会降临给最虔诚的信仰者,并非何人何地都能听取。若真能那样轻易听取,众神洁净的祭坛,必然要被奸猾之徒踏破。
神官侍从回过神来,还想假意推辞几句,却见面前的白发青年神情一紧,目露戚然。
“是吗。那此番看来,是我白费功夫了。抱歉占用您的宝贵时间,阁下,像我这样一生不信神明,临终时才急求众神谕示的投机者,必然会招致神的厌弃。
叶斯廷缓缓戴上兜帽,即将起身。
“我本不该这样厚着脸皮,踏上圣子殿下的降临地。今夜我便会动身,返回我出生的故乡。我听说,倘若将财产捐赠给领星内的圣公会,他们会将其中一部分转交给星省委员会,用以推动星系建设。
“我的确不再有资格步入圣坛,但至少,我还能回报故乡的恩情。
神官侍从喉结滚动,艰难止住当场把人拦下的冲动。
他只得不断摩挲神像纹章,面上堆出友好的微笑,劝慰道:
“众神悲悯,就算阁下此前并非信徒,神亦不会厌弃您踏上他们的领地。下一次圣殿祭典将至,您完全可以在德尔斐留待到祭典之后。
叶斯廷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沉默地向对方深深鞠躬,然后结账走出酒馆。
与尼禄给他的几名护卫擦肩而过时,他用唇语道:
“今晚得准备几套适合祷告的衣物。
不出他所料,午夜时分,几名神官仆从敲开了叶斯廷的旅馆房门。
叶斯廷身穿朴素的白色圣袍,颈挂神像纹章,顺从地跟随他们走上穿梭艇,在雾气湿重的寂静街道向圣山飞驰。
“阁下,在进入圣殿地下的祷告室前,神官侍从拦住了他身后的护卫,“瑞修神官的授意是,当您与众神沟通时,祷告室内只能有您一个人——
“可以。
“不行!
他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否决。他们奉行的是皇帝陛下的敕令,要在秘书官于德尔斐活动期间保卫好他的安全,不得出半点意外。
神官侍从皱皱眉,面露狐疑。
他起初没注意叶斯廷身后的私人护卫,毕竟像对方这样身价过亿的星际富商,雇佣保镖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现在细细打量,他才发现这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目露凶光,气质不像是星际财团里的雇佣兵,倒像是真正久经沙场的士兵。
他心中陡然一惊,霎时有些退缩。
“请您谅解,神官阁下。
叶斯廷微微笑
着,回头盯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是我在军队中结识的密友,特意派来保护我的。我的病危通知书下达后,我的朋友们总会过分忧虑,担心我会因此做出什么傻事。”
他又朝士兵们说:“别担心,我现在要去众神的面前。我不会出什么事的,至少在这里——在神圣的德尔斐殿堂。”
安置好尼禄派来保护他的士兵,叶斯廷跟随神官侍从,向德尔斐圣殿下方的密道走去。
他在沿狭窄密道下行时,就已从袍袖中摸出一管解毒剂,悄无声息地服用下去。
石阶步到最后一级,祷告室的门向他缓缓打开。
这是个相当简朴的石头房间,地上铺着祷告垫,墙边燃着壁炉,房间前方有一尊伫立的神像,长发流淌至足踝,一看就知雕塑的是圣子。
而本次的调查目标、圣裁所的大神官瑞修,就在雕塑前,面色冷肃地看着他。
而没等对方发话,叶斯廷就扑通跪倒祷告垫上,多年磨炼的精湛演技,让他在两秒内泪如雨下。
“……万能的诸神啊,纯善的圣子殿下,求您除去您痛苦的羔羊的遮眼布,开启他的心
门和心窍,让他洞悉这世间一切善与恶的法则。求您用您保护的盾环绕在他的四周,使他不再为邪恶的念头侵扰……”
祷告仪式如约进行。
叶斯廷一边垂头聆听神官的祝祷,一边轻轻抚摸指节,让装载在戒指内的扫描装置启动。
远在几千宙里外的王都,狼骑的情报房间内,整个祷告室的构造图像正在一寸寸生成。
“你当真准备好聆听神谕了吗,阁下?”瑞修神官严肃质问。
叶斯廷泪水涟涟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是壁炉。”
情报部的狼骑眼尖,立刻察觉到房间内的异动,“壁炉后方有输送气体的管道,现在已经打开了。”
“输送的是什么成分的迷幻
药物?”
“还不清楚。当前能在帝国境内流通,且有强力致幻效果的药物,要么是裸头草碱,要么是mdad合成剂。但有一点很奇怪,如果神官真的对信徒使用迷幻
药剂,智脑的定期血检系统,应该是可以检测出来的。”
“那信徒不应该都知道自己被骗了吗?怎么还会死心塌地相信那是真正的神谕?”
“还是要等秘书官大人把气体成分带回才行。”
壁炉燃烧着,香气在祷告室内徐徐荡开。
而始终垂目落泪的叶斯廷,鼻腔在接触到那股极淡的药香时,后背不易察觉地
一僵。
但他掩饰得很好。
即便瑞修神官以为他已经进入迷幻状态在他面前装神弄鬼传达所谓经商者需散尽钱财赎罪的神谕他也始终没有笑场。
直到离开那间祷告室跟随士兵们返回小旅馆的路上时他才打开通讯器向狼骑发送分析结果:
“是达迦草。”
“什么?”情报部的狼骑们齐齐一愣同时站起身来“我们立即禀报陛下!”
无怪他们如此惊愕。达迦草是最难戒断的帝国一类毒品曾在海勒姆时期几乎倾覆整个帝国也是阿西莫夫项圈出现的直接原因。
早期达迦草曾被作为镇静剂使用因其奇迹般仅作用于精神力并不会像其他麻醉药物有概率影响脑神经所以广受患者、尤其受伤军人的欢迎。
但后来人们发现一旦沾染达迦草精神海就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剧毒侵蚀致使精神力在毒害中逐渐衰竭。
精神海是人类二次进化后的共有产物生物层面的医疗手段无法介入但却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心智和神经反应。
精神海被侵蚀的感受比肉
体上的戒断反应难熬百倍导致使用者绝大部分终生无法戒除达迦草不得不反复摄入以求得短暂到不值一提的平静。
而随着精神海的侵蚀程度加剧到了摄入后期使用者基本都会因为无法承受酷刑般的精神折磨活活将自己撕开死去。
野生达迦草还有一种骇人听闻的功效若佐以有心人的精神力引导就会发挥出与阿西莫夫项圈近似的效果:
即操纵一个人的心智。
民间流传的野史提及海勒姆先帝的君后正因不慎摄入达迦草竟企图刺杀海勒姆先帝;
刺杀未遂后
“等等。现在太晚了陛下还在睡梦中。”叶斯廷的指尖在发颤因为愈发不适语调不由比平时沉冷许多“而且根据气体成分检测神官使用的是人造达迦草并非能操纵心智的野生品种。明天日出前我们必须彻查德尔斐的港口进出记录以及圣殿的所有物资渠道。”
情报部的狼骑们都微微一怔。
他们一时不知道是否该为叶斯廷对狼骑过于熟稔的命令语气感到困惑。
不过很快白发秘书官就弯眸笑起来
语气也变回以往俏皮轻快的调子:
“我的意思是比起大半夜将陛下从床上拖起来让他等着我们调查达迦草来源倒不如明早直接给陛下一个答案。各位
骑士大人们觉得如何?”
狼骑们一时没应声,应该是在暗中联络皇帝寝室里的白狼骑。
少顷,他们才沉默点点头,同意了叶斯廷提出的方案。
光屏熄灭。
然后毫无预兆地,叶斯廷从座位上向前翻倒,重重摔在舱室的地面上。
护卫们虽然与他同在一艘穿梭艇,但因为达迦草一事是机密,叶斯廷是在一间独立舱室与狼骑联络。
但是,距离舱门较近的一名护卫,还是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声。
护卫立刻警惕敲门:
“秘书官大人?您撞到什么了吗?”
叶斯廷试着爬起来,但在精神海席卷而来的黑色巨浪,正死死压制着他的意志力,使他手脚都因痛苦而剧烈蜷曲,如同遭受电击的精神病患。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猛地剧烈呕吐起来,几乎把整个胃袋掏空,而尼禄赠予的单片眼镜,也随之掉到地上。
就在这种可怕的境况下,脑中仍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坚持把单片眼镜拾起,放到干净的座椅上。
“秘书官大人,陛下授意我们必须确保您的安全!抱歉,我们现在要开门了!”
“等……”
该死的戒断后遗症。一碰达迦草就触发了,难道就不能等他回到旅馆再发作吗?
说真的。哪怕是那群唾骂他的东境贵族,或是从前结下的什么仇敌也好,他明明唯独不想……
……不想被尼禄看到这种丑态的。
叶斯廷一边死死抓住座椅的一脚,以稳住疯狂发抖的双手。
他抬头环视四周,墙上有一个通风的舱窗。
于是,在被下一波黑色巨浪打翻以前,一贯优雅矜持的白发秘书官,拖着不听使唤的颤抖四肢,艰难地爬上舱窗,竟像要偷偷跳艇逃跑。
“……秘书官大人,请您停下!”
好在,士兵们在最后一刻撞门而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叶斯廷。
彼时,白发秘书官已半个身子都挂上了舱窗。
“难道是神官对秘书官大人用毒了?”
“……他们竟然真敢下手!必须禀告陛下!快去!”
“请求,请求你们,”叶斯廷视野已变得不太清楚,可他仍抓着士兵的手臂,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不需要禀告陛下……不是,不是中毒,我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老毛病……让我休息几个小时……不要传唤医官……不要告诉陛下,请求你们……”
“秘书官大人!快,快去驻防基地找随舰医官……
”
士兵们的叫喊声远去。
神智完全被侵吞以前,他脑中只飘过一句话:完蛋了。
他就知道,贸然在尼禄面前露面,总有一天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叶斯廷体力不支,彻底沉进污浊的精神海中。
……
“陛下,这就是最典型的达迦草戒断后遗症。看精神海的侵蚀程度,患者应该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
尼禄坐在医官面前,红眸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是。”医官被他盯得有些瑟缩,“敬禀陛下,秘书官大人有过长期摄入达迦草的经历。保守估计,摄入时间很可能在5年以上……”
“帮我植入外神经机甲,阿列克谢。”尼禄当即打断,回头传唤身边的骑士,“我现在就去帝国医学院。”
今日清晨,一艘医疗舰从德尔斐星系紧急运往王都港口,带回了神志不清的白发秘书官。
要不是提前接到狼骑的情报,尼禄险些要派兵把瑞修神官的住处包围——他以为圣殿神官如此胆大包天,真敢在德尔斐对自己的秘书官下毒手。
然而帝国医官的话,却像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
一切又像重回东境时。
他立在玻璃舱门的治疗舱前,望向舱内饱经折磨的白发青年。
叶斯廷显然还未从戒断反应中清醒,手脚都被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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