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扬起如雾窗纱。
冬日的阳光,降落在寝宫卧室的窗棂。
它嗅到了空气里浓郁的蔷薇香。
于是窗纱缓慢扬起的间隙,阳光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触碰床上少年的雪睫。
一下。
两下。
碰到第三下时,那对长睫轻颤起来。
少年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比起人类更像一个色素稀少的雪人。
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只是一动不动地散落在枕头上;皮肤和睫毛都像落着薄雪,曾经蔷薇般红润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
而当他缓缓睁开眼,那双鸽血宝石般浓烈的红眸,就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异色。
尼禄睁开眼,凝视了一会儿浮动的窗纱,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王都标志性的湛蓝无云的冬日晴空,没有象征着战争时期的黑压压舰群,只偶尔掠过一两艘民用穿梭艇。
而更远处,卡厄西斯洁白的方尖碑,正若隐若现伫立在云层中。
约有一个小时左右,他既没有叫人,也没有动弹,只是躺在床上,望着那方干净的晴空。
一个小时过后,他认为自己的休息时间已经到达上限,于是用肘支撑着身体,试着慢慢坐起来。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
他从松散的睡袍衣襟,看见胸口和腹部都有厚厚的仿生绷带。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还是使用过止痛药的缘故,尼禄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他能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惨烈状况,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能够生还,但既然现在被安置在寝宫卧室,说明他的状况已无大碍。
只是寝室里没人,连白狼也不在——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空气里始终有很浓烈的蔷薇香,但尼禄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兀自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打开智脑,调取帝国秘书办统计的死亡名单。
他觉察到,这份名单的最新统计时间,也已经是一个月前了。
检索过后,没有阿列克谢的名字。
尼禄的肩膀放松下来。
但他没有关闭智脑,裹缠着仿生绷带的手指抵住光屏,一行一行,滚动根本没有尽头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为什么,自醒来以后,他的身体和头脑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迟滞感,不管是大脑运转的速度,还是滚动光屏的手指,都远低于他对自己重伤醒来后的预期。
他盯了一会儿自己迟缓的手指,又将注
意力集中在战报上。
自他被圣洛斐斯掳走开始,帝国陷入了整整一年的黑暗战争时期。
一半以上疆域沦丧,数以亿万计军人和平民,被深渊生物吞噬。
而战争结束,与战争开始时一样突然。
就在帝国仍然死守疆域,顽强对抗死而复生的深渊生物时,侵袭全境的深渊生物,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敌军集体消失的时间点,与尼禄抓着圣洛斐斯跳进核心炉的时间,分毫不差。
他蓦地咳嗽起来。
因为在缓慢滚动死亡名单时,他看见了长长一排的狼骑名字。
积攒在胸口的痛意,就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喉头。
然而这声咳嗽,却像是一下打开了什么连锁开关,尼禄开始停不下来地咳喘。
咳嗽让曾被触肢捣碎的胸腔,无法控制地剧烈震动,激痛瞬间袭击了他。
尼禄翻倒在床的边缘。
他感到耳鸣眼花,以及一种几乎发自骨髓的疼痛。
剧痛让他抓着床边,猛地吐了出来。
房门被一下子推开!
伊娃冲进来,手脚发抖地将床边的镇静射线,幅度调到最大。
她身上的通讯器,大概是忘了关扬声模式,尼禄能听见白狼骑近乎暴怒的低吼:
“……当我反反复复强调‘寸步不离’,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寸步不离!伊娃小姐,您究竟在做什么?!我们之前是如何约定的?!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伊娃流着泪道歉,她本能想去抚尼禄的后背,却在看见睡袍下厚厚的绷带轮廓时,再也不敢伸手去碰,
“我……我竟然在更换配药的时候,靠着架子睡着了……我很抱歉,陛下……
尼禄扶着床边吐干净,抬起眼,看到床边的好几个镇静射线发生器。
他边擦拭嘴唇,边皱眉观察了它们一会儿,然后将目光移回,落在伊娃脸上。
伊娃的眼里全是可怕的血丝,眼底的青黑眼圈,几乎要深深陷进皮肤里。
“别对阿列克谢的话上心。
尼禄低声安慰她,仍然在止不住地轻咳。
“你没有接受过狼骑的长时哨防训练,他们是可以做到在任何地点、任何状态补充深度睡眠,然后在警惕时一秒清醒的顶尖战士。他用狼骑的标准来要求你是不合理的——米弥尔呢?或许你跟米弥尔定时轮班,就不会那么辛苦。
伊娃本能地牵起唇角,像是想要给尼禄一个接受宽慰的笑
容。
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笑容却轻轻僵在唇边,面上呈现出一种似哭非笑的神情来。
“嗯……嗯。”
最后,她也只是低头应答。
“陛下,您别考虑太多……现在只要专心养伤就好了。”
……然而银发皇帝何其敏锐。
他看了伊娃一会儿,眉眼间蓦地掠过深痛。
尼禄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垂落视线,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我必须开始工作了。”
最后他低声自语,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伊娃回答前,尼禄往卧室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刚刚凝望天空的时候,是躺在枕头上的。
这会儿坐起来,视野降低,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寝宫门口来回打转的四个Alpha。
他们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狼狈与深深的疲倦,让他们看起来都不大像尼禄记忆里的模样了。
但不知为什么,Alpha们却始终没有靠近寝宫一步。
他们只是困兽一般,在宫门前来回犁地,并把他心爱的鲜花草坪,犁出十几道大沟。
……这个场面,倒是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伊娃,又看了看床边的镇静射线。
最后闭上眼睛,嗅了嗅卧室里极其浓郁的蔷薇香气。
“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他说,“对吗?”
……
“重度信息素紊乱。”
尼禄逐字逐句,念出诊断书上的结果。
在镇静射线的影响下,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反应大幅度降低,大脑的运转也很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用力揉了一会儿眉心,这才能从光屏上辨认出这几个字来。
“我知道什么是信息素紊乱。”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面前光屏里欲言又止的帝国重臣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以下几种情况有概率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第一,在易感期注射抑制剂;第二,在短时间内,面临极大的身体或精神刺激,像上回阿撒迦在审判庭接受鞭刑时;第三,遗传基因病。但是据我所知,这三种可能性,放在我身上都不成立。那么原因是?”
“陛下,我认为大概率是圣洛斐斯导致的结果。”
叶斯廷坐在议事桌前,面朝光屏,低声回答。
他跟最高议会的其他成员一样,根本没来得及庆祝尼禄的清醒,就
被迫迅速拉进工作状态。
“您的身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保持在高度易感的状态。或许是圣洛斐斯某种独有的能力让您的腺体长期接受刺激再加上您在战争时重伤接近濒死——诸多因素叠加才造成如今的重度信息素紊乱后果。”
“……小殿下我始终希望寸步不离守候在您床边。但他们说哪怕只有微量的Alpha信息素都会对现在的您造成巨大刺激……”
白狼骑喃喃着说。
他是唯一没敢直视尼禄的Alpha蓝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纹路似乎只要看了尼禄一眼他就会再也无法抑制冲动不顾一切扑到小主人膝边。
“重度信息素紊乱会造成剧痛痉挛昏迷呕吐等一系列强生理反应……您受的伤太重任何一点点刺激都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我不能……真该死都怪我是个Alpha……”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都只牢牢盯着光屏里的皇帝陛下。
尼禄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养伤时长长许多的银发安静地落在肩头。
说不清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比离开帝国时更冷了一些。
有一层很淡的冰雪落在他低垂的红眸中。
……但在冰层以下依然是急剧翻滚的炽烈岩浆。
镇静射线的确对他的思考速度造成了影响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尼禄才轻轻动了一下脑袋语调缓慢地问:
“阿列克谢你和阿撒迦现在恢复得如何?我记得……”
他又动了动脑袋似乎能记得当时惨烈的场景但语言表达功能卡壳了。
“是陛下……我的伤势已全无大碍。”
阿撒迦慌忙出声抢答
“骑士阁下在急救舱救治了三个星期最终脱离生命危险。”
尼禄:“……为什么……”
他想确认他活下来的原因但昏沉的大脑已经不再能处理更多信息。
镇静射线能使人神经放松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状态是重伤患者最佳的辅助治疗手段。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神经放松。
“再过几天我会远程接见参与本次战争的各环节指挥官。我不接受用这样的个人状态跟他们对话。”
在与松缓睡意的顽强对抗过后尼禄终于重新开口把目光投向床边的镇静射线
“伊娃把它们全部关掉。我需要足够敏锐清醒的大脑
加涅慌了:“陛下请您再慎
重考虑!您的信息素紊乱并发症,曾严重干扰了医学院对您的抢救,在抢救时,导致过三次以上的大出血危急状况——使用镇静剂和镇静射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信息素紊乱的确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稳定下来,但至少要等到您身上的伤彻底痊愈后,医学院才敢着手进行下一步调理呀,陛下!”
尼禄:“关掉一盏,伊娃。”
伊娃顶着一对黑眼圈,看看光屏里的众人——有几个Alpha,甚至已经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又看看床上的尼禄。
尼禄看着她,又轻声重复道:“帮帮我。”
海德里希蓝眸中的痛意,几乎让他的眸色黯沉到发黑:
“伊娃,别这样……!”
伊娃没有回应他。
她迅速站起转身,把距离最远的一盏镇静射线关闭,然后回到床前,随时准备好迎接尼禄的紊乱症反应。
某种来自骨髓深处的隐痛,缓慢自身体内部涌上,然后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越发强烈。
尼禄闭着眼睛,全力忍住喉咙里的痒意——他的胸腔被开过一个洞,咳嗽可能是会要命的。
但隐痛中,他反倒感受到了清醒后始终没感知到的安定感——
他自11岁起便决定要誓死捍卫的帝国,却因他亲手放出的灾厄而满目疮痍。
他本应该更加谨慎、更加冷酷地处理圣洛斐斯,但他却依然将对方的理想主义当真,全力寻觅一条彼此共存的出路,导致帝国蒙受第二次摧毁式入侵。
……作为一个无能的君主,能让他重新面对帝国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接受最深重的惩罚。
“好多了。”
尼禄淡淡说,并重新睁开眼。
目光重新对上光屏时,他无意看见了叶斯廷凝视他的眼神。
白发青年落座在离光屏最远的席位,可那双绿眸却遥遥穿过众人,带着深刻的痛意与洞悉,直视他饱受烈火炙烤的灵魂。
尼禄将视线移开。
“说回信息素紊乱。”
尼禄说,少了一盏镇静射线,他的大脑得以在疼痛中清醒许多,
“加涅老师,您刚刚说信息素紊乱,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的方式痊愈。我想知道确切的时间。”
加涅:“……保守估计的话,大概只需要两……到三……年……”
“太久了。”
尼禄打断。
“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患上镇静依赖的皇帝。信息素紊乱,不是一直都有一个最直接的治疗方案么?我记得在我离开
帝国以前,老师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当他话音落下,加涅猛的站起身来。
满头白发的老帝师,扶着桌子,颤巍巍地朝光屏方向跪下。
尽管在日常政务讨论中,他发言的次数不多,然而在这间议事厅里,他依然是最德高望重的存在。
因此当他跪下时,所有Alpha都一同站了起来。
“陛下,看在我侍奉卡厄西斯家族多年的份上,请您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接受高匹配度Alpha的标记,的确能使您在短时间内摆脱信息素紊乱,但是陛下,发情的Alpha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们只是纯粹的野兽,而您的身体,陛下,我亲眼目睹他们是怎样将一团支离破碎的血肉,拼装回您原来的身体——而我当时能做的,就只剩下隔着屏幕,日夜不停地为您祷告……
“我已经老了,或许不会再剩多少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时光,可哪怕只是极短暂的一段岁月,我只是想看见陛下远离苦难,生活在幸福平和中的模样——陛下,只是请求您……
尼禄看着他。
正如Alpha们感知到的,重回帝国的尼禄,似乎比从前多了一些偏冷调的东西。
他说:“把老师扶起来,阿列克谢。在接受标记,和至少两年镇静治疗以外,是否还有第3种方案?
白狼骑弯腰扶起加涅,将他安置在椅子上。
但他自己却没有坐下。
Alpha们立在光屏前,只是双拳攥紧到青筋暴起,面色凝重地沉默着。
“那就是没有。
尼禄说,
“我不接受长期远离政务的方案。我是最后的卡厄西斯血脉,且因为择偶事项屡次拖延,始终没有为皇室留下继承人——换作是你们,你们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抉择。我也希望您能理解我,老师,我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不再是小时候被您悉心保护的学生。凡有利于帝国的决定,我就有义务去执行。
沉默。长久沉默后,加涅请侍官拿来一盒纸质卷宗。
那是他在战前最后一次做的候选Alpha调查档案,还没来得及提交给尼禄,暗物质生命体就已经入侵帝国了。
老帝师把盒子的锁打开,把那沓档案颤巍巍拿出来。
还没来得及放在桌上,就被海德里希拿走了。
加涅:“啊?
他以为在陛下经历九死一生后,战前那些幼稚的混战还要上演——
面前的光屏里,皇帝陛下已经满身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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