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李尘生不是受了委托攻城的,因而军营里三个将军硬是没一个人知道金陵城的守城器械已经被砍坏了——
到了夜里照样宴饮。
横竖姚复每个月都会让人牵几头羊过来犒赏三军,不吃白不吃。
耕牛作为珍贵的资源,姚复当时和魏王结盟时割耳用的牛都要送回去包扎包扎继续犁地,宰牛和卖牛肉都是犯法的。可在军中有所不同——军中杀牛是默许的。
皇帝的诏令传到金陵城下,打定了主意放弃金陵城,反正屈郢迟早饿死在里面。
他自己不急,应瑕也不急了,那还有谁急,不如继续宴饮作乐。
篝火熊熊舞蹈着,一如当年屈郢落败时、碧姬跳的那支剑舞。
没人在乎金陵城怎么样了,因而也没人看见从城中趁着夜色徐徐飞起的木鸢。
那只巨鸟轻轻扇动着翅膀,带着落败的王飞向东方,滑行了数百里,它的动力终于难以为继,一头坠入波光粼粼的吴淞江。
屈郢在初夏夜里微凉的江水中轻松浮出水面,随后慌忙地转头呼喊:“碧姬?碧姬?你在哪儿?”
“大王……我在这儿……”碧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屈郢连忙回头去捞——她在阖闾城生活了十几年,却没有学会凫水。
她靠着木鸢的残骸,面容并不像先前狰狞可怖,倒是恢复了生前的美丽温柔。
他们靠着浮在水面上的木鸢,碧姬神态恢复了清明,却是轻轻抚着爱人的脸,有些虚弱地说道:“大王……收手吧……我控制不了那只蛊虫了。”
这四月的江水,终于让她记起了阖闾城的莲花池。
蛊虫是聚集百种毒物相搏炼制出来的,碧姬种在姚复体内这只,更是花了三年、耗费上千只蛊虫、数百条人命炼就的,它汇集了冲天的怨气,一心想着复仇,也蚕食了碧姬的心智。
好在……只是幻境。它没办法让屈郢再造杀孽。
屈郢见碧姬有些虚弱,便拉着她上了木鸢——岸上没有渔火明灯,也再没有他们的栖身之所了。
碧姬把头靠在屈郢肩上,望着满天星斗,眼眶有些发酸,可是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神魂,并不能落泪:“大王,我真后悔啊。如果我不给陛下下蛊,也许我们在现世就只是平凡夫妻……”
“如果当年我不学炼蛊,也许现在已经成了名震中原的女仙……可是如果我不炼蛊,可能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唯有落子无悔罢了。”屈郢搂着碧姬,也抬头去看天上的星子,“你炼蛊怎么不算好事。炼蛊也是一种术法,不该被人看不起——若不是你炼蛊,我们又怎么多活这七年。”
碧姬听着他的话,又想落下泪,可惜她生前就流干了泪水,只好吟诗抒情:“此去泉台无归路,英雄一梦付黄梁。我们和霸王别姬——都是同样的悲剧罢了。”
屈郢仍是不识字,也听不懂这些诗词,但他绝对是知道霸王别姬的:“他们是悲剧,我们才不是。你自刎后,我也无心独活,不过三个月,金陵城就破了……让你失望了。”
碧姬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染上了凄凉:“大王啊,今夜之后,我们就真只能等来生再见了……我控制不了它了……我控制不住……”
“碧姬,如果你还想杀了姚子季,我宁可赔上性命也要去——”屈郢心中刺痛,眼眶也发酸,干脆翻了个身,把碧姬牢牢按在怀里询问。
她小幅度地摇摇头:“我想通了。我们战败是天命难违,又何必拉别人下水……我只求……只求他能把我们的尸骨找出来,葬在一处……”
屈郢稍微想了想,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他不愿意去死,应瑕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先前最佩服应瑕的气度,她做皇帝显然比姚复合适,与她沟通不是难事。
只是既要保住姚子季的性命,又要和应瑕沟通,还要应付马上被蛊虫蚕食心智的碧姬,几乎难如登天。
他无法对碧姬下手,也无法容忍别人对碧姬下手。
碧姬靠在木鸢上睡着了,残存的理智如同她的心智,化作星光飘散进了无边的夜空。
屈郢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泣声徘徊在夜晚的江面上,一直到天明才遥遥停止。
这次没有生犀照梦,却依然见到了碧姬的笑靥。
梦中,他们兵败后没有急着自刎复仇,只是撑着一顶小船,飘飘悠悠回了滇州,碧姬作为圣女,返璞归山林,他们作为平凡夫妻,渔樵一生而已。
左右心早存了死志,大梦初醒已经又到了黑夜降临,屈郢索性跳入江水,往岸边繁华的城市游去。
姚复能得仙人拂顶,万一真有办法救碧姬呢?
他要从那只万恶的虫子手里救回碧姬的神魂心智,好与她来生再做恩爱夫妻。
一连过了三日,金陵城中留守的官兵见皇帝的军队和补给迟迟不来,实在是按捺不住,只好寻了人斗胆进入了城郊的军营彼时城外驻守的三个将军才知道金陵降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有这个空档屈郢早跑了,回头要怎么跟姚复交代?
“事已至此……我们先进城吧?”解臻犹豫着开口提议,“城中百姓应当已经等了很久了。”
目前消息还没传回长安,他们三人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寻到一个好理由为自己的疏忽开脱——虽说这事没疏忽应当也抓不到他。
新涂和韩玉笙对视一眼,似乎都认为不太可行,最终新涂一拍大腿,盖棺定论:“进城!就跟陛下说,今日金陵城不战而降,搜查全城后发现楚王不见踪迹。”
“行。”解臻站起来,指挥士兵们,“拔营进城!让辎重到附近的阖闾城采买粮食送来!”
消息传回长安时,已经到了榴花压枝头的时候。
姚复看着送回来的文书,心中不由失落懊悔,确是压着最后期限攻破了金陵城,却让人跑了。
要是在五月剩下的十几天里抓不到屈郢,那真要误了送礼的时候了。
姚复坐在床上,余光透着半透明的纱幔隐隐约约见到一个人影,还当是应瑕从刚修好的御花园回来了,便叹了口气,放下了文书,说道:“珠英啊,楚王跑了啊。怎么办呢?”
应瑕站在小案前不动了,帷幔上挂着的硕大绸布花球挡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尖。姚复抬眼看去,忽而觉得很是奇怪——应瑕中午到花园去时穿的是件红衣服,现下站在屋里的人却多了件白色外袍。
这种搭配看起来恬静又诡异,尤其是——她站在那里,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哼笑。
姚复蹙起眉头,猛然掀开了帘幔,坠着的花球因为动作过大摇晃起来。
屋里站着的确实不是应瑕,是穿了件白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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