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将府衙前的事复述一遍,车厢里却静默良久,一直到了医馆。
黛玉垂眸不语,裴石亦抿唇蹙眉,唯有卜旃还在气得直跺脚:“就因为是亲家,就能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吗?!”
她见黛玉仍不出声,又急道:“姐姐何必为此烦心?那是贾府自己的烂账,与姐姐何干?何苦把自己陷在里头!”
平儿叹息道:“姑娘的难处我明白。虽说我也要离府去了,可到底曾是一家人。薛蟠若真落罪,传出去也伤了姑娘名声,旁人哪会管事出有因?”
卜旃愤愤:“呸!什么一家人?林姐姐你怎认的亲还是个贼窝,叫自己被连累!”
裴石皱眉道:“卜姑娘,慎言。”
卜旃打量起裴石,道:“不如裴总领你暗地叫人……”
“不可以。”黛玉忽然抬眸,声音虽轻,却字字清冷:“纵然再为难,这事只能交予官府法办。况且,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恩怨,岂能任意处置?”
屋中一片静默。
裴石看着她,心底清楚她必然会这么说,但还是低声问:“你打算放过吗?”
“可不能放过他们!”卜旃急言,“只要姐姐你不心软,那些人早晚都要伏法。”
卜旌收了诊脉的手,语声平和:“卜旃,林姑娘自有主意。旁人多嘴,徒惹她心烦。”
黛玉望着他们,心中酸意涌起。
方才衙门口,她被人逼问得无处可逃。可此刻,这些人都站在自己一边,护她、信她,替她鸣不平。
纵然世上有人不懂她,可她并不缺真正懂她的人。
她定了定神,转向平儿道:“嫂子,你去金陵之前不如暂且住到大奶奶处,我叫人送你去。”
平儿点头笑道:“也好,免得与宝二奶奶照面尴尬。只是你呢?不如先搬去私宅,省心些。再过两日便要进京,听卜大夫的,切莫劳神。”
黛玉看了看屋里的人,浅笑:“无妨。既然要离开,总要把旧账理清,哪能一味逃避。”
卜旃拍大腿,恨声道:“我跟哥哥没见过那人,否则我们便去做人证了。”
黛玉被她逗得失笑,索性道:“罢了,即来医馆,你索性陪我去各家商铺,我也好进宫前亲自看看,与各家管事打个招呼。”
她回头只见裴石若有所思,便道:“裴总领,你就在医馆歇着吧,待我回头同你一并回府。”
未料裴石站起身:“我让护卫送你们回去。京城各处正在搜人,我要探探消息,恐怕今晚回不来。”
黛玉心下明了,缄默不言,颔首作别。
她出了客房,问卜旌:“卜大夫,我托付之事可否对医馆有碍?”
卜旌浅笑:“姑娘庇护过我们和街坊,如今你托付的只是小事。姑娘放心,我们自会谨慎。”
卜旃也接道:“对啊,就算有人敢闯医馆,也只会白忙一场!”
黛玉含笑:“那我就安心了。”
几人方要下楼,便见谢如霜已等在楼梯口。
谢如霜迎上卜旌,温声道:“卜大夫,章老先生亲自过来复诊了。”
章老先生腿脚溃烂不便,一路来定是辛苦。
卜旌一愣,边下楼边嘟囔:“不是说晚上我去他家?他怎的自己走来了?”临走还回头交代黛玉:“林姑娘自便。”
黛玉回以一笑,转头看向谢如霜:“谢姑娘,我们又见了。”
谢如霜作为医馆的掌柜,每日都会到贾府点卯,不过黛玉事多,每次都是匆匆一见。
白天屋内亮堂,只见谢如霜气色较之从前好了许多,眉眼间愈发温婉。那种沉静安然的神色,不必黛玉多问,便知她很好。
柜台后几个药童忙着包药切药,她们几个姑娘躲在一旁,平儿原先替黛玉管着济民坊和铺子,自是知道谢如霜的心思。
她笑道:“这医馆有谢掌柜待客理账,卜大夫又医术精湛,当真是珠联璧合,缺一不可。”
谢如霜羞赧低头,不作答,只浅笑着转身去接待病人。
卜旃不明所以,只指着自己道:“那我呢?我也在医馆里行医的。”
黛玉与平儿相视一笑,黛玉语带俏皮:“卜姑娘这阵子,可还在琢磨那些活尸?”
卜旃一听,立刻噘嘴:“你的护卫把那些事都打探清楚了,我还能做什么?不咯。”
她把脑袋一歪,颓然趴在桌上,道:“大家都觉得我只是个小姑娘,除了一些人不得不叫我瞧些妇女病,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医术。”
黛玉轻轻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笑意温柔:“卜姑娘的医术别人不知道,我却最明白。”
卜旃道:“可是别人不知道啊……”
黛玉道:“在裴总领来之前,是卜姑娘收集活尸的习性,我们府里的护卫府兵才能不被活尸所害,顺利地清除京中活尸。若是没有卜姑娘,怕是有许多人要死于活尸之手,京城今日的太平,可有卜姑娘一份功劳。”
卜旃沉吟了一番,声音低低的:“是这样呢……”
“而且,医馆里,你哥哥的医术固然高明,可制药之精,你却不在他之下。女子的手心更细致,心思更缜密。虽然我们是女子,但是不比男子差,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安阳医馆这里藏着个女先生,不比兄妹不差分毫。”
平儿见卜旃在偷笑,顺势道:“我家姑娘说得对,说不定以后安阳医馆也是卜姑娘当家做主呢?”
卜旃直起身子,忍不住抿唇一笑道:“算了,医馆还是哥哥当家吧,让他养着我也挺好。等天下太平,我就去各处行医,总比待在京城有趣得多。”
黛玉一直觉得,卜旃正该如此,开朗自由,无拘无束。就算将来各自奔波,也自能再逢。
卜旃不仅仅养好了她的身子,也是她难得的好友。
即是朋友,她心中一动,便顺势问:“说起来,自从裴总领回来后,你倒很少来贾府走动,是不大喜欢他么?”
卜旃立刻坐直,双手一抱:“我本来就不喜欢他!”
黛玉微微一怔,方才看他们一起来接自己,还以为裴石把这姑娘搞定了,心想可不妙。
她继而莞尔:“可我总觉得,你们从前还算谈得来的。要不要我叫他多抓几只活尸给你玩玩?”
“林姐姐,你是不是当我是小孩子,给点玩具哄哄我就好了。”
卜旃才不稀罕这些,她反而问,“我倒想问你,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
黛玉并不像谢如霜那边情窦初开,她眨巴眨巴眼睛,装傻道:“还是老样子啊。”
“我说不上来……”卜旃嘟囔着,“可我一看你们站在一处,总觉自己是多余的。平奶奶,你难道没这种感觉?”
“倒没。只是裴总领回来后,总不见他人影,神出鬼没的。我倒担心,他能不能好好当差。”平儿摇摇头笑道,“不过姑娘要进宫了,宫中必定比外面安全。”
黛玉心里暗暗一笑。
旁人或许疑心,但她知道,那人哪怕避世不见,却只要自己开口叫他,没等下人传话,他便已经出现了。
不过黛玉想想,裴石也就在府里帮她管了三天的府兵操练,便是连兰哥儿也交给了赵安和荀勇,除了与秦家的暗卫一起住在南院,便就时常躲着不见人。
黛玉突然托腮想,裴石平时到底在干什么呢?
或许,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黛玉回到贾府后,她在荣禧堂避而不见宝玉和宝钗,裴石也不在身边,便独自躺在塌上胡思乱想到半夜,才昏昏睡去。
次日点卯,宝玉与宝钗一同而来。黛玉并未阻拦,点卯如常,又吩咐小红去叫贾芸多租几辆马车,运送还未搬出的家私,又要左丘梅替她送信入宫,询问进宫之事。
一切如常,好似昨日府衙之事从未发生。
一待到一切点卯事毕,李纨与平儿也到了议事堂,周瑞家的、莫云、小红等人列立左右,黛玉方才将谈及薛蟠之事者引入议事厅。
未及众人开口,黛玉有言在前,“薛大哥之事,并非我有意要揭。若非柳湘莲当堂控诉,也不会至此局面。”
夏金桂立刻跳起,尖声道:“你这话说得好听!你告官,就是要我们家破人亡!”
“那又如何?”黛玉直接挑明自己的立场,她昨夜睡前想了许久,“这是杀人的罪名,若是薛大哥没有犯下,那柳湘莲便是诬告,你们也不必如此着急。我横竖不过是替府中枉死之人讨个公道罢了。”
宝玉语带恳切:“林妹妹,他们向来待我极厚,怎会有意加害贾府?其中必有误会!”
黛玉目光一转,落在宝玉身上,语气却愈加沉静:“既如此,清者自清,便交官府审断。”
她示意莫云上前,将一本厚册呈至宝玉案前。
“这是我入府以来所立下人名册。”黛玉语声平稳,字字铿锵,“自我管家以来,凡府中死于贼寇之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因何而亡,葬于何处,皆一一在录。宝玉,我不必向你剖白我与两位奶奶管家之辛劳,你只看这册子,自能明白。府中近百条人命,岂能轻轻抹去?”
宝玉怔怔看着手中名册,厚厚的名册上叉去的名字页页都有,心中酸楚翻涌。
黛玉见状,神情稍缓,轻声道:“你性子纯良,重情惜人,便是往日府中丫鬟遭难,你也总能护念几分。若不是这样,从前我与你恐怕便无半分可能。”
面对黛玉的表白,心中更是怅惘,几欲开口,又噎住了。
黛玉道:“你见有人立坟咒我,便信而彷徨。那这些白纸黑字,你便是去掘地也好,挖坟也罢,每条姓名无一作假。我既要将贾府还你,那在我管家之时,这名册上的亡者与如今府中众人曾所受屈辱,我都要一一讨回,不需要假与他人。”
薛姨妈掩面叹息,哽咽道:“我的儿啊!你守家艰难,受了委屈我是知道的,可这等祸事,明明是赵姨娘、贾蓉他们主使的。你大哥与我们一直在紫檀堡避祸,外头的乱象你不是不知,他怎么会专为害你跑来京城?”
宝钗此时缓缓开口,语气温婉,似欲调和:“妹妹话说得固然有理,可毕竟都是一家骨肉。从前府里下人便时不时编排你小性难处,我大哥之事若真是误会,传扬出去,旁人只道越发编排你。你素来良善,姐姐不忍见你成悠悠之口的话柄。”
她既似为黛玉设想,实则暗里将“薄情寡义”的恶名,轻轻扣在了她头上。
堂中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低语,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向黛玉,空气陡然压抑。
黛玉咬紧牙关,仍不改口:“两位奶奶在此,原来的管事也在此,方才点卯时我一一查问,府中上下无一人见薛大哥入府抢掠。既如此,只待官府明断。若柳湘莲自翻口供,那便还薛大哥清白,母亲不必忧心。”
宝钗再进一寸,声调仍柔婉:“既然如此,姐姐便求妹妹看在母亲年岁大了的份上,不如先撤了告诉?待有人证物证,我自会大义灭亲,亲手送我哥哥入狱。如此一来,既全了亲戚的颜面,也不伤了你的名声。”
瞧着处处为她着想,实则退一步逼黛玉三步。
黛玉只觉胸口郁闷,别过头冷声道:“不必多此一举。若他未曾祸害贾府,官府自然会放人。”
薛姨妈气得直跺脚,哭骂道:“你这人怎的油盐不进!枉我待你如亲女儿一般!”
堂中哭声与窃窃私语交织,气氛愈发凌乱。
黛玉心中隐隐作痛,却仍站起身,声如寒铁:“只要我一日未离贾府,我便是这府的主子,这事不容再议!”
“反了,反了!”夏金桂暴跳如雷,尖声嚷道,“你一个外人,竟敢管我们的家事,还对长辈如此无礼!有没有廉耻!”
说罢便扑身上前,张牙舞爪,“若我真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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